一部关于天才的悲剧

————电影《香水》影评

这是一个关于杀手的悲剧故事。

不像一般影视作品中杀手那样身手矫健，形容俊逸，男主角让长像普通，身材枯瘦畏缩，头发纠结蓬乱；身上时刻都布满了油渍和污泥，脸上永远都是单调的、神经质的表情，卑微得像地上的尘土一样。这样一个人一连杀死了13个妙龄少女，仅仅是把她们当作炼精油的材料，奇怪的是，我看电影时并没有感觉惊悚恐怖，当我看完电影时也没有觉得他是个自私可怖的变态杀人犯，仿佛在电影的诠释中，让做的一切都变得合情合理。他杀死女孩，把她们包裹起来，再刮下她们身上的油膏，每一步都小心翼翼，虔诚之至，仿佛一个艺术家在筹划着艺术品的诞生。

的确，对他来说，保留住少女身上的香气才是唯一要紧的事，至于在这个过程中耗去的是什么，无论是金钱还是生命，他都不会在乎，因为在他的眼里人的生命跟那些炼精油的玫瑰花、玉兰花，甚至是路边的一根草、一块石头没有任何差别。或许更确切地说，他根本没有意识到生命这回事，也许这么说更加确切一些，少女们散发着香气的躯体，跟那些散发出芬芳的花朵对他来说是一个等级的物体，只不过他认为少女的气味更好闻，是世界上最美妙的味道。就像一块巧克力和一个苹果是等价的，但我更偏爱前者一样。

这就是他的世界观，而他这种世界观的形成不是偶然。自他出生到他的人格建立，从来没有人把他当作一个人、一条生命来看待，他也没有感受到任何美好的，值得他去珍惜、去追求的东西。让出生在巴黎最臭的鱼市场，他一出生便被母亲一脚踢进烂鱼肚肠里，那么在他母亲的眼里，他和地上的污血腐肉是一样的，是累赘垃圾，这个刚从自己身上剁下来的小东西，跟刚被剁下来的鱼头没有什么差别；我认为让刚被生下来时还没有人类感情失去信心，他一开始倒是安静地等待着，却没有等到母亲的回头，于是他选择抛弃爱，活下去，他嗅着周围的腐烂鱼肠的恶臭，最后哭出声来，也把他母亲送上了绞架；他的童年差不多是在加拉尔夫人的寄养院里度过的，寄养院给他的感觉是什么呢，从电影的灰暗画面中可以想象出来，应该是潮湿的霉味、死老鼠的腐臭、孩子们长期不洗澡发出的臭味；而对加拉尔夫人来说，他就是收入来源，相当于别人寄放在她那里，可以让她赚取一定保管费的东西，一旦没有人再为他付钱，他对她来说就没有了意义，所以加拉尔夫人把他当畜生一样的卖给了皮革匠格里马。格里马当然也像畜生一样的使用他，让在皮革加工厂整天嗅着腐烂恶臭的兽皮、有毒的染浆，但他却在地狱一般的环境中活了下来，格里马从来没见过比他更知足、功效更高的工人，所以在他眼里让的价值提高了，他甚至允许让单独去送货，让从野兽变成了家畜，但从来不是一个人。可以说他整个童年和少年阶段，人格与世界观形成的整个过程都是在这样的环境中，他嗅着人们散发出的臭气，看着他们一个个歇斯底里而又毫无意义的活着。所以，其他人在让的意识中，也只是动物。香水师巴迪尔似乎对让还不错，然而那只是因为让那天生灵敏的嗅觉让他有利可图。巴迪尔在电影中可以说是虚伪的代名词了。影片中，他是一个高雅的香水艺术家，对自己和伙计的打扮一丝不苟，整天油头粉面的站在店铺中，保持着绅士的礼仪；而影片中还有一个片段，巴迪尔未施粉黛，没有戴假发，露着黄牙，面对着让为他带来的大把钱币表现出了赤裸裸的喜悦和贪婪。同样作为香水师，巴迪尔的终极追求是金钱名利，而让的目标是最自我存在的证明。这些人都没有真正的尊重过，关注过让，所以他们也都相继因为抛弃了让而死去。

当让在街头遇到的红发少女，让他惊为天人。他从来没有想到过人这种肮脏自私的动物身上可以散发出这么迷人的味道，而且这种味道任何人造的香水都无法比拟。他深深的沉溺在了少女的体香中不能自已。也就是在这一刻他第一次发现了一件使自己无法不向往，不追求的事——把少女的体香保存下来。在电影中，让对卖杏少女的谋杀被演绎成误杀，少女被闷死后，香气很快就散尽，这令让感到无比恐慌，所以也就引出了他想要拜师巴迪尔，学习怎么把气味保留的故事情节。而在原作小说中，让从一开始就掐住了少女的脖子，没有给她挣扎的机会，他只有一个心思，不让她的气味跑掉一丝一毫，他嗅干了少女，把她的味道紧紧的保留在记忆中，然后悄然离开了杀人现场。然后他才去找香水师巴迪尔要求学习制香水技术，想要把记忆中的味道再重现。虽然前者看上去情节的过渡更合理一些，但是原小说的版本看上去更像一个杀手的所为。

电影对原著的改编也是从这里开始展现的。原著中的让完全没有把卖杏少女本生当作有价值的东西，他喜欢的仅仅是她身上的味道；他最后站在行刑台上，看到台下人们对他的疯狂崇敬时，他并没有想起那个女孩，并流下眼泪——实际上，早在他杀掉她的几天后，他就把女孩的样子忘得一干二净了。原作中的让自始至终都是没有对爱情的渴望的，他的世界中就只有她的香气而已。他用少女做香水是想要让人们爱戴他记住他，或者至少他是这么想的，但是当他受到人们的疯狂崇拜时，他却感到前所未有的憎恶，因为他本身并不爱他们他取得成功的这一瞬间，他觉得难以忍受，因为他本人并不爱他们，而是憎恨他们。他突然明白了，他在爱之中永远也不能满足，而只是在恨之中，在憎恨中，在被憎恨中才能找到满足。但是他对人们所怀抱的憎恨，始终得不到人们的反应。他在此刻越是憎恨他们，他们越是把他神化，因为他们从他那里，闻到了他所占有的香味，他的冒牌香味，他掠夺来的香味，而这实际上就是他被神化的原因。他憎恨这些愚昧的人，被自己的面具欺骗，当香味散尽，自己对于他们来说依然什么都不是。而电影中对行刑这一部分的处理，更像是表现了让可以获得万众的虚假的崇拜却无法获得他爱的人的爱情，这使他悲痛落泪。电影对爱情元素的需要，使得导演不得不对原作者的意图进行一定程度的违背。

让的悲剧就在于无论他做什么，他都无法证明自己的存在。他无法与这个凡俗的世界共处，他是一个天才，一个拥有非凡嗅觉的人，但他自身却没有任何气味。他不能拥有自己最在乎最重要的一项特征，所以他连自身都不能认可自己。他希望别人的认可可以证明自己的存在，但事实证明，人们的认可也只是虚假的。所以这部电影其实是一部关于天才的悲剧。

《香水》影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