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慎行诗词

《寒夜次潘岷源韵》

一片西风作楚声，卧闻落叶打窗鸣。不知十月江寒重，陡觉三更布被轻。

霜压啼乌惊月上，夜骄饥鼠阚灯明。还家梦绕江湖阔，薄醉醒来句忽成。

《晚泊安乡县六韵》

布帆冲雪到，小泊记荒程。沙岸冬收潦，湖光晚放晴。百家成小聚，一县得虚名。路险行吟客，天骄跋扈兵。废池犹带树，残垒竟无城。不到干戈地，谁知荆棘生！

《三闾祠》

平远江山极目回，古祠漠漠背城开。莫嫌举世无知己，未有庸人不忌才。

放逐肯消亡国恨，岁时犹动楚人哀。湘兰沅芷年年绿，想见吟魂自往来。

《海螺峰歌》

楚南地穷山聚族，逞怪争奇走相逐。桃源以上篁箐多，碧玉簪如春笋束。海螺一峰天下奇，形模仿佛神依稀。雷磓鬼斧劈不得，造物伎俩初奚施。中丰上锐下微窄，凹处痕青凸边白。古苔绣错十六盘，蛮髻椎高两千尺。轻身想象穷烟霄，仰天一笑天为高。不知猿猱尔何恃，腾掷绝顶相矜骄。似闻老螺生海底，鲲化鹏飞忽移此。偶然蜗壳吐馋涎，倒覆江干吸江水。我嗤汝腹彭亨几许宽，安能吸尽五溪之奔湍？天公渴汝一掬悭，故实汝腹封泥丸。呜呼！已实汝腹封泥丸，只合弃置当百蛮。胡为秀耸拔万山，坐令荒徼人俱顽。

《鸡冠寨》

丝络微从鸟道分，半空鸡犬隔江闻。雨声飞过岩头寨，多少人家是白云。

《青草湖》

淼淼湖光天尽头，曈曈初日起芦洲。小船百折行难到，一片苍云白露秋。

《中秋夜洞庭对月歌》

长风霾云莽千里，云气蓬蓬天冒水。风收云散波乍平，倒转青天作湖底。初看落日沈波红，素月欲升天敛容。舟人回首尽东望，吞吐故在冯夷宫。须臾忽自波心上，镜面横开十余丈。月光浸水水浸天，一派空明互回荡。此时骊龙潜最深，目炫不得衔珠吟。巨鱼无知作腾踔，鳞甲一动千黄金。人间此境知难必，快意翻从偶然得。遥闻渔父唱歌来，始觉中秋是今夕。

《青溪口号八首》（其三）

溪女不画眉，爱听画眉鸟。夹岸一声啼，晓山青未了。

《卧佛寺》

古寺无僧佛倚墙，卧听蝙蝠掠空廊。晚来光景尤萧瑟，叶叶西风战白杨。

《舟夜书所见》

月黑见渔灯，孤光一点萤。微微风簇浪，散作满河星。

《泊头镇见杏花》

澹烟消处日初衔，酒旆微风到布帆。我自偶从花底过，不劳蝴蝶上春衫。

《冉家桥》

杨椿夹岸草抽芽，一线枯河万斛沙。记得去年鞭马渡，满渠春涨拍桃花。

《羊流店》

岘首沉碑事渺茫，空传有泪堕襄阳。居人自重羊公里，未必英雄恋故乡。

《晓发胥口》

半浮半没树头树，乍合乍离山外山。借取日光磨一镜，吴娘船上看烟鬟。

《荻港人家杏花》

轻舠细雨江村路，过眼东风见杏花。略似小车逢绮陌，不知红艳属谁家？

《雨中过铜陵》

沙尾沿流曲作堤，青山一半吐城低。洲空乱雁争归北，路转千帆尽向西。

正剪渡时风乍涨，最含烟处柳初齐。客程已厌连朝雨，不要春鸠更苦啼。

《蝉蜕和灌园韵》

不应已蜕尚名蝉，弹指难留过去缘。枯比老僧初入定，轻如羽客乍登仙。

谁云解脱非生理，始信飞鸣是后天。从此螳螂无攫意，机心不上七条弦。

《五老峰观海绵歌》

峭帆曾上鄱阳船，我与五老曾周旋。两尘相隔骨不仙，蹉跎负约十四年。近来始知厌世缠，筋力大不如从前。扶行须杖坐要箯，绝境敢与人争先？山神手握造化权，走入南极分炎躔。鞭羊欲从后者鞭，假以半日登高缘。风清气爽秋景妍，芙蓉千丈开娟娟。长江带沙黄可怜，湖光净洗颜色鲜。背负碧落盖地圆，尺吴寸楚飞鸟边。初看白缕生栖贤，树杪薄罥兜罗绵。移时腾涌覆八埏，四傍六幕一气连。滔滔滚滚浩浩然，浑沌何处分坤乾。近身扁石履一拳，性命危寄不测渊。阳乌扑翅光倏穿，饿蛟倒吸无留涎。以山还山川自川，五老依旧排苍巅。来如幅巾裹华颠，去如解衣袒两肩。酒星明明飞上天，人间那得留青莲。此时此景幻莫传，顷刻变灭随云烟。

《早过大通驿》

夙雾才醒后，朝阳未吐间。翠烟遥辩市，红树忽移湾。

风软一江水，云轻九子山。画家浓淡意，斟酌在荆关。

《登宝婺楼》

斗杓倒插势凌虚，高出城端五丈余。一雁下投天尽处，万山浮动雨来初。

别开户牖通呼吸，旁引风云入卷舒。八咏门荒诗境改，让他仙子占楼居。

《敝裘二首》（其二）

冷暖相关老倍知，黑貂何必胜羊皮。留同敝袴非无用，好比缁衣或改为。

取醉难偿村店值，有人还当钓簔披。家贫旧物无多在，不忍吹毛更索疵。

《汤阴县北村家》

烟际露茅茨，田家正午炊。韭花秋逞味，枣实晚垂枝。

放犊青芜岸，沤麻绿水池。地偏稀客过，篱落有人窥。

《汴梁杂诗八首》（其二）

巩洛东来地势漥，一条清汴走龙蛇。霸图难画鸿沟界，恨事空椎博浪沙。

衰草平原秋放牧，西风古堞暮栖鸦。灵光一寺巍然在，留取伽蓝记《梦华》。

其四

梁宋遗墟指汴京，纷纷代禅事何轻。也知光义难为弟，不及朱三尚有兄。

将帅权倾皆易姓，英雄时至适成名。千秋遗案陈桥驿，一著黄袍遂罢兵。

《望砀山》

万乘东南巡，本厌天子气。匹夫乃心动，走向此中避。云气随真龙，人谁踪刘季。可怜秦皇愚，不及吕后智。英雄论成败，孰者意料事。秋色中原来，苍然入淮泗。蜿蜒忽横亘，一束千里势。丰沛袒右肩，濠梁舒左臂。古来亲王霸，要岂山所致。吾将诉真宰，铲尔作平地。山色如死灰，呜呼识天意。

《过凤阳城外》

帐下居然识帝王，千秋闾墓表滁阳。时来将相皆同里，泪落英雄有故乡。

芒砀天青云气散，江淮月白水声凉。龙蛇变灭须臾事，犹指山名号凤凰。

《池河驿》

古驿通桥水一湾，数家烟火出榛菅。人过濠上初逢雁，地近滁州饱看山。

小店青帘疏雨后，遥村红树夕阳间。跨鞍便作匆匆去，谁信孤踪是倦还。

《塘西舟中喜晴得六言律诗一首》

雨丝渺渺将断，日气葱葱半衔。客路渐逢寒食，游人未换春衫。

桃花古渡茅店，柳色轻烟布帆。此去青溪不远，数尖已露晴岩。

《南陵早发》

林深叶密晓冥冥，旭日初衔雾未醒。小店门开惟土灶，一庵僧闭但茅亭。

秧从布谷声中绿，山向画眉啼处青。独与野樵争路入，偶逢钓叟觉鱼腥。

《晓晴发清湖镇舟中望江郎山》

碓床石濑响泠泠，爱入归人旧耳听。岸草绿痕移蟋蟀，水花红影带蜻蜓。

樵争晓市秋初霁，风转荒湾棹一停。云雾不遮南望眼，三峰回首逼天青。

《山阴道中喜雨》

谢家双屐旧曾携，转觉清游爱会稽。白塔红亭山向背，赤栏乌榜岸东西。

波光拂镜群鹅浴，竹气通烟一鸟啼。野老岂知身入画，满田春雨自扶犁。

《池上看雨》

五月莲未华，团团叶如扇。亭亭不自匿，一一出池面。细雨听无声，初于叶上见。绿盘擎不定，的皪珠光旋。流汞忽一倾，倒垂三尺练。萍开鱼影聚，萍合鱼影散。即事偶成诗，悠然观物变。

《池上双鹤》

长鸣相和两仙禽，多在阳坡少在阴。偶向清池闲照影，被人猜有羡鱼心。

《早过淇县》

高登桥下水汤汤，朝涉河边露气凉。行过淇园天未晓，一痕残月杏花香。

《听琴工吴观心弹欸乃作歌赠之》

九疑之麓，潇湘之浔，碧罗带绕青瑶簪。元音一散万万古，堕入泱漭气郁沈。渔翁鼓棹如鼓琴，晚遇元柳为知音。却将《欸乃曲》，写出烟波心。雨濛濛兮木梣梣，鹧鸪低飞猿叫霠。一声两声斑竹裂，十里五里江天阴。秋风掠岸凉吹襟，思妇夜敲断续砧。忽然日出花满林，黄鹂紫燕春愔愔。游丝飘空几千尺，山长水阔无古今。乍高乍坠势莫禁，愈近愈远端难寻。不知觌面者谁子，恍若独坐成连海外之孤岑。吴生绝技乃在此，正气所感感更深。我思欲学奈衰老，心粗指硬恐不任。膏肓稍以砭石针，有耳肯听桑濮淫。吁嗟乎！吾之知吴盖已浅，聊讬寂寞《沧浪吟》。

《自怡园荷花四首》（其二）

雕栏北面小亭旁，久坐真成透骨香。翠羽拂奁开皎镜，绿衣扶扇侍红妆。

繁华肯斗春三月，澹荡偏宜水一方。马迹车轮寻不到，别依净域作花王。

《晚渡鄱阳湖夜泊瑞洪》

黄梅连日雨，浊浪入湖平。沙柳罾边没，霞天鸟外晴。

岸容移晚景，风色紧归程。忽报帆飞渡，前村戍火明。

《七月十九日海灾纪事五首》（其一）

门前成巨浸，屋里纳奔湍。直怕连墙倒，宁容一榻安。

卑怜虫窟掩，仰羡燕巢干。海阔天空际，谁知寸步难。

选自《查慎行选集》（聶世美选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11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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