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平坟运动真相何在

导语

“我赵克罗，为了南阳一千多万人的祖坟，为了河南一亿多人的祖坟，得罪了……领导们，我已获悉，他们将对我继续打击报复，……我已做好杀身成仁的准备”——因反对河南“平坟运动”而闻名的河南政协常委赵克罗，昨日在微博上发布了这样一份“遗书”。…[详细]

这场发端于周口市的“平坟运动”，究竟有何等的力度，让一位持反对意见的省政协常委走到写遗书的地步？

+收听已收听

01

对“平坟运动”的常见误解

误解一：平坟为卖地

很多人认为这场“平坟运动”的深层原因在于土地财政，如中国政法大学教授王涌认为，周口推行平坟复耕“醉翁之意不在墓，而在地”——“现行的经济发展模式需要消耗巨量土地……很快站到了18亿亩耕地红线上。在此政治硬约束下，土地征收政策收紧，但地方官员智慧迭出……平坟运动则是让死人集中居住，腾出墓地”。中国人民大学农业与农村发展学院一位教授也持有类似推断：“结合国土部的土地增减挂钩政策，便可以把‘平坟’搞来的土地拿来征地，拿来卖地”。

然而这些分析都忽略了一个事实——大部分坟地本来就是建在耕地里，平坟基本不能增加耕地在纸面上的数量，无助于减轻“18亿亩红线”的压力。至于“土地增减挂钩”，是指农村宅基地改为耕地，可以相应增加城市建设用地指标，与坟地根本不搭杠。…[详细]

周口市很多坟头就在耕地里

误解二：平坟为复耕

这是官方的说法，一些对平坟持理解态度的人也认同这种说法。而记者走访多地发现，仅商水县一带平坟后实现了复耕，但每个村庄又划出了近10亩耕地来建设公墓；而在太康、淮阳等县，平坟仅仅是将高高的土堆往四周摊开，平完后仍有20-50公分高的坟堆，不仅不能完成复耕，摊下来的土还覆盖了大约原坟堆面积3倍左右的麦苗。

即便这些坟地真的都能复耕，又如何呢？以商水县为例，投入一千多万元，平了28个行政村20035座坟（商水县官方数据）。商水共有571个行政村，约70万个坟，坟地占地约五六千亩（商水县县长杨珺介绍），28个行政村平坟2万座可节约143亩左右土地。按每亩年收入1000元（周口市副市长刘国连介绍）计算，每年可多收入14.3万元，要弥补一千多万元的投入需要至少70年！…[详细]

误解三：平坟乃预谋

还有人认为“平坟运动”是有“预谋”的，类似“唱红打黑”。但是搜索河南省政府网站可知，关于“殡葬改革”和“平坟复耕”的信息不少，但基本是关于周口市在今年3月后怎么搞平坟，可见“殡葬改革”和“平坟复耕”从未成为省政府近年的重点工作。

虽然对于殡葬改革工作，省委书记卢展工分别于2010年4月和2011年11月作出“到了认真研究的时候了”和“这个问题到了认真解决的时候了”的批示，但一则省委书记有很多批示，有批示不代表这件事就被书记放在了多重要的位置；二则这两则批示当时都没有得到媒体宣传的待遇，是今年11月周口市为了宣传自己的平坟工作才在一篇宣传新闻稿中透露的；三则殡葬改革的涵义很丰富，与平坟复耕不能划等号，卢展工的批示到底是指向殡葬改革的整体还是特指平坟复耕？…[详细]

02

“平坟运动”的真相可能很简单

一次领导视察中的提建议引发连锁反应？

据人民网河南频道报道：去年11月11日，卢展工到周口市下辖的商水县练集镇朱集行政村考察，在村支书座谈中卢展工请大家提意见和建议。大刘行政村党支部书记郭岿说：“卢书记一直提倡务实为民，中原经济区中提出不牺牲农业和粮食，我想对殡葬改革提个建议，不能再出现死人与活人争地的现象，建议省里出台政策在每村建一个骨灰堂，这样可以最大限度地节约土地”。对此卢展工回应： “这个问题提得好，市、县可以在实际操作中灵活解决。”…[详细]

而《南方周末》的报道是这样描写这次座谈的：“汽车开过大刘村一带，经过田地里杂乱的坟头。在随后的村支书座谈会上，郭岿被省领导提问——这些占用耕地、影响大机器运作的坟头能否平一平？支书们你一言我一语，大多觉得可行。省领导嘱咐说，平坟同时要把配套公墓做好。”…[详细]

朱集行政村的座谈会

也许正是这次对话让卢展工在考察周口市期间做出了“这个问题到了认真解决的时候了”的批示。而周口“平坟运动”中，正是商水县成了试点，朱集村又成了排头兵。

南阳市的行动刺激周口市大干快上？

在卢展工考察周口市之后的近4个月里，周口市并没有任何关于殡葬改革的消息。然而今年3月“风云突变”。今年3月1号，南阳市派人去洛阳学习殡葬改革经验。南阳市为何有这样的举动不得而知，尽管有“卢展工2月份考察南阳市时提到平坟”的传说，但此传说没有得到任何证实，卢展工考察南阳的各种新闻稿也只字未提殡葬改革的相关内容。

可以确定的是，南阳的人刚派出去，周口市就紧跟着在3月初发布了《中共周口市委、周口市人民政府关于进一步推进殡葬改革的实施意见》（周发〔2012〕1号）。对殡葬改革给予“1号文件”的待遇，此重视程度颇为反常。也许是周口方面考虑到卢书记是在周口作的殡葬改革批示，却被南阳先去落实了，自己岂不尴尬，于是迅速反应大干快上？…[详细]

省领导对周口市的殡葬改革给予称赞，于是周口市放手蛮干

在6月29号之前，仅商水县是试点，平掉的坟也只有2万余座，但是6月29号周口市召开大会决定把殡葬改革在全市推开。这次大会的目的就是“为进一步加大殡葬执法力度，贯彻落实省委书记卢展工同志要求加快推进殡葬改革的要求”。

这次大会后，“平坟运动”继续推进，一份《周口市加快推进全市殡葬改革工作有关情况的报告》也被提交到省里。7月31日，卢展工在这份报告上批示：“什么是真正对人民负责，什么是真正对可持续发展的将来负责，什么是关键在做，是我们实践科学发展观必须要面对的问题。周口市及相应县、乡、镇、村同志们的这一改革实践，给我们大家以深刻的启示，请各级党委、政府的同志，政府相关部门的同志认真看一看，认真思考一下，我们总该做点什么”。之后，省长郭庚茂、省纪委书记尹晋华、副省长王铁等领导先后作出批示，对周口市加快推进殡葬改革的工作给予很高的评价。9月24日，省政府网站刊出《河南省人民政府办公厅关于加快推进全省殡葬改革工作的通知》。11月6日，河南省深化殡葬改革工作推进会在周口召开。会上，副省长王铁向周口市颁发因殡葬改革工作成效显著而奖励的300万元奖金。

得到省政府肯定的周口于是更加卖力的平坟，到10月9日已平坟40余万座，到11月22号更是已平坟300余万座，把原定三年的目标在几个月内完成了。殡葬改革政策呈现出往下层层加码的趋势：河南省民政厅要求三代以内的坟可先不平，但周口规定取消所有旧坟头；周口市提出平坟的目的是为了“复耕”，而区县在执行时却要求耕地以外的地面上也100%无坟头。宣传方面，周口日报专门辟出版面，表扬那些带头挖掉自己祖坟的干部，河南日报等媒体不断刊发赞扬周口模式的报道。另一方面，周口市政府网站上同时挂着诸如“纪念老子诞辰2583周年公祭”、“全球李氏宗亲祭拜先祖”、“恭祭太昊伏羲氏大典”之类的有市领导参加的本地新闻。

在如此大规模的运动引发舆论沸腾后，周口官员向媒体亮出了底牌：“绝对不会是网上一吵闹，这事就不干了……这个活动在我们省委省政府都很认可”。…[详细]

03

被逼出来的不顺从者

一位富有“嘴上正义”的省政协常委开炮了

赵克罗是一位成功人士，他成功经营一家会计事务所，并因此作为“新阶层”的代表进了省政协，还当上了常委。像他这样的人士，对待公共事务一般有三种表现：第一种是主动逢迎政府；第二种是说话谨小慎微；第三种是富有“嘴上正义”。赵克罗就是第三种，他在微博上一贯表现得像个愤怒的“公知”。当他了解到南阳推出平坟的政策后，表现得一如既往，在微博上予以批评，还提及了省领导。…[详细]

他本来打算止于“嘴上正义”，做个俗人

据赵克罗介绍，5月6号他发表的批评平坟的微博被省领导知道了，统战部部长史济春要求他纠正，于是他赶紧删除微博并道歉。接着从5月6号到6月11号赵克罗的微博都是空白，一个在微博异常活跃的人足足一个多月没更新内容。而且，6月11号恢复更新之后赵克罗虽然还是表现得像个愤怒的“公知”，却再没有对愈演愈烈的周口平坟发表任何意见——他和大多数富有“嘴上正义”的人一样，虽然看起来很勇敢，但其实遵守着那条不会让自己利益直接受损的“红线”，这样的人依旧算是俗人。…[详细]

对他的进一步打击终于逼他不再顺从

直到12月18号，得知自己要被拿掉省政协常委和委员提名的赵克罗在微博上感慨“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并在2日后写了一封明显是嘲讽官方的《忏悔信》。这封《忏悔信》一发，表示赵克罗打算不再顺从，他除了为名和利活着外，也要为争口气活着。他成了仅见的豁出去自身利益反对平坟者。…[详细]

赵克罗

结语

一场搞得人鬼不宁的平坟运动，产生的原因却可能如此简单轻易，不知道该让人哭，还是笑。

河南平坟运动真相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