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一壶故味付流年

——读汪曾祺《故乡的食物》

暖风摇晃枝桠，赠与草木锦时，藏一壶故味，落款在四月春光里，以素色代马，涉过山崖。

读汪曾祺的《故乡的食物》，总觉得从字里行间慢悠悠地溢出的，不是书页的油墨清香，而是温柔的食物香气。南方新鲜的野菜挖上来，枸杞、芥菜、马兰头……名字温婉到凑在一起就是一句诗，酱油瓶醋罐子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拎起来向盛满野菜的盘里注入浓重的味道。嫩蚕豆连内皮炒，加一点切碎的咸菜，亦或是炒红苋菜时加几个绿蚕豆瓣，颜色分明。端午的咸鸭蛋外皮发青，敲破了“空头”，筷子头一扎下去，吱——红油就冒出来。夏日里炒五香螺蛳，螺蛳在锅里喀啦喀啦地响。分给孩子们一人半碗，用竹签挑着吃。更还有或拌或煮的干丝、芥菜包的馄饨包子、颜色透亮的小水萝卜……

或许是与汪老的故乡相近，看书中描写的或甜或咸，或清淡或重油的菜品时，就会有亲切的味觉在舌尖上慢慢游走，袅袅牵出思绪里最熟悉的味道。

虽居于柔情似水的江南，家里人却都嗜辣，因此总能在厨房里找到辣椒的身影，各式各样的辣椒酱占据了调味篮的半壁江山，大椒粉、蒜泥泡椒、辣椒油……红艳艳的像燃着一团火的辣椒，自然地散发出一种气息，刺激着每个人的鼻腔。平常里，遇到大太阳天，外婆总会捧一篦子红辣椒连着晒个几天，晒到辣椒有一种发脆的质感，像发黄的老旧的纸张，收回来剪成一小段一小段，边流眼泪边剪——刺激的味道能让每个人都瞬间感性起来。磨成辣椒粉，风一吹就飞起来。热一锅油，舀到装辣椒粉的容器里，瞬间发出“呲啦——”一声响，让人听了很是舒服，油要漫过辣椒粉，一边倒油一边搅拌着，让油自然浸入到辣椒粉里。油温控制很重要，外婆说，太烫了，辣椒会被激发出淡淡的苦味，不到温度的话，辣椒粉的香味不出来。做好的辣椒油，散出一种特别的味道，能让人闻着让人上瘾。吃面条、吃馄饨时往里加一勺，汤上漂浮着诱人的辣椒油，每一口都吃到扩散的香气。

家里还常做泡菜，大白菜码在一口大缸里，层层铺上辣椒和蒜。我以前常疑惑泡菜辣味的清爽来自哪里，后来才知道是因为加入了切碎的苹果与梨。外婆擅长做泡菜锅。锅里加油炒猪肉片，看它慢慢变色。一口砂锅，泡菜打底，往上是炒好的肉片，最上面铺一层白花花的豆腐。加水炖煮，香味慢慢地四溢。出锅前撒上葱花，绿油油的煞是好看。泡菜辣味十足，汗渐渐地从身上渗出来，面色发红，心砰砰地跳，吃的人一吸鼻子：“这辣劲，够味！”有时把泡菜加年糕一起炒，不用加许多水，也极美味，年糕柔软滑润，很下饭。

也在书中看到过其他的美味，北方的豆汁儿，西方的手把羊肉，以我未见过的方式炖出来的云南边境的鲜美菌子，高山上支起的铜锅里慢慢融化的干酪，也能勾起口里的馋，却总是没有办法像那种味道一样柔软地温暖了胃里沉睡的记忆。

于是我渐渐地明白，那种味道，是厨房里的火热，是一大家人的团聚，更是一种自家独特的味道。它固执地萦绕在鼻息和心里，经久不散。它在触及每个人的味蕾时大面积地扩散开，扩散到心里去，让人猛然一震，却又温柔无比。

它能让在家里的人时时感到温暖，感到家的存在。它能让万里之外的游子，远远地被系在有家的地方，想念家的味道。

它生于厨房，存于最家常的菜。却比过了一切珍馐，稳稳地立于记忆最深处。

最是那一壶故味如梦，付予流年，再不怕错将流年误。

《故乡的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