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劫持了你的爱

--从金庸《神雕侠侣》说起

对于武侠，是一种特殊的邂逅。武侠小说，不是鲁迅式的鞭挞社会，呐喊觉醒的声音；不是雨果式的对爱的张扬，给现实一个赤裸裸的反击；也不是司马迁式的对历史的铭记，给惨淡的历史添一笔光辉。武侠就是武侠，它不是对现实的反映，不能代表一代的真实，它可以是天马行空，抛洒激情，也可以是侠骨柔肠，恩怨江湖。

武侠的天地是神奇的，绝世的武功、大侠的仗义、江湖儿女的恩怨纠结，所有的所有无不赋予了神奇的力量，给通俗文学带来了一股新风，而金庸，无疑是武侠的世界中的天之骄子，用江湖的话来说，金庸当之无愧为武侠天地里的武林盟主。

面对浩如烟海的金庸研究作品，更让我深深明白了武侠的隐秘。江湖的世界，并不是打打杀杀，仗义疏财，在金庸的世界，有着纷繁的英雄本色、侠骨柔情。而《神雕侠侣》在我看来是对英雄情怀、儿女情长最好的阐释。对于杨过的那一份独特的侠义和风流韵事，杨过和小龙女的生死绝恋，还有充斥其间的的江湖的武、侠一直是学者们论争的焦点，对此，我不再复赘，而主要探讨《神雕侠侣》中的那一份爱情的绝望和失落。

一

郭襄，这位峨眉派的创始人，郭靖大侠的女儿，是我的独爱。在《神雕侠侣》中，她占了很少的笔墨，在杨过和小龙女的旷世奇恋中，她只是一个小小的点缀，惊不起一丝的波澜。她的出场，被金庸先生深深地掩藏了，金庸先生对这个敢爱敢恨的女子似乎没有倾注太多的奢求，她的出场，是为了引出神雕大侠，面对丐帮的大场面的纷争，面对蒙古的入侵，战火的纷飞，江湖的争斗，这个只有十六岁的女孩，心中的那一份小小的少女怀春只成了独自坚守的孤寂。

郭襄是一个很特别的女孩，在金庸的笔下，她有着郭靖的那一份豪气，又不失黄蓉的睿智，她跟郭芙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和反差。可是，就是这样的一个神奇侠女，却得不到金庸的厚爱，得不到杨过的厚爱。在《神雕侠侣》中，金庸先生似乎把所有的爱怜都放在了杨过的身上，所有的人都成了他得附庸，可是，郭襄这一个附庸，却显得如此的无可奈何。在杨过的生命中有无数个钟情于他的女子，小龙女、陆无双、程英、公孙绿萼、完颜萍，还有就是郭襄。小龙女姑且不论，她无疑被赋予了完美的化身，即使后来被尹志平所玷污，亦只是证实了杨过对她的那一份不离不弃的真情，无疑，她是最幸运的，虽分分合合，诸多坎坷，最终还是有情人终成眷属，隐逸逍遥。而陆无双和风流的杨过更是有着一丝丝的暧昧，一声声“傻蛋”的叫唤，将两个命运坎坷的人深深系在了一起，超越了男女之爱。至于程英，侠之风流的神雕侠亦曾为她的容貌和气质倾倒，礼让三分，虽然，无关风月。公孙绿萼也是悲剧的，不过亦是幸运的，远离尘世的她，起码在生命的前一刻遇到了一个值得她为之牺牲一切的那个人，而杨过亦为了救她险些丧命，与她来说，何尝不是死而无憾。那么完颜萍呢，虽然她对杨过的倾慕是一开始就不可能有结局的错误，对杨过来说也只是一时代替小龙女的慰藉，不过，我觉得她还是幸的，虽然这份爱恋如此短暂，如此悲哀，但起码，她于杨过来说也是一个知己，一个女人，一个可以诚心相待的朋友。

但是郭襄于杨过来说是什么呢？对于杨过来说，襄儿只是那个他小时候曾经抱过，而现在已经长成一个漂亮的姑娘的那个小女孩。她的悲剧在于，她的爱情是杨过不可能去承受的眷恋。在杨过的眼中，她只是一个小妹妹，而且她的生命与杨过的邂逅本身就是一种虚妄。十六年的等待，改变了杨过浪荡的个性，那个风流、个性、甚至自私的杨过在时光的磨砺中渐渐长大，神雕大侠的名号响彻江湖，今日在郭襄面前的神雕侠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吊儿郎当的杨过了，更多的是一份成熟和历练，以及，对小龙女更加深沉的爱。郭襄她错过了，错过了见证杨过成大的路，也就错过了杨过对于她的特别。杨过十六年等待爱妻的日子，是郭襄成长的轨迹，在神雕侠看来，繁繁俗俗都只是过眼云烟，他不再寄情于谁，不再在险恶的江湖艰难的生存，然后再邂逅一段美丽的童话，他有了一份黄药师似的淡然，隐浮在江湖的高峰，无人能敌，笑傲江湖，那些年少轻狂的感情，对杨过来说都化为无尽的思念，只是念的人只有那么一个。而郭襄却偏偏在错的时间遇到了错的人，无可自拔。

郭襄的感情是隐忍的，没有强求，也没有奢望，为所爱的人的幸福而幸福。在郭襄的世界里，爱，开出了一朵洁白的花，如潜伏在高崖上的梅花，独自在寒风中忍受凄楚和寂寞。金庸是残忍的，留给这个尚且十六岁的女孩太多的落寞，尚值青春年华的她，却为情所困，这也就罢了，金庸先生却连一丝丝的暧昧都不曾给予她，那些对她来说关于他的记忆，带着繁华，反而显得假了。郭襄的生日宴会，年轻的少女有着太多太多的期待，那些风花雪月、花前月下，是她不敢有的奢望，她的期盼，可以是很小很小，见她一面，一起聊天，一起喝酒，不需要喧嚣，如此而已。可是她没有陆无双她们的幸运，郭襄连一点点回忆都不曾温暖，神雕大侠的三件礼物让小郭襄赚尽了威风，可是，那却不是她想要的，喧嚣热闹的背后，使她所有的期待都成空，对杨过来说，她永远是一个孩子，一个喜欢热闹、贪玩的孩子，所以，他给不起她什么。

正像萨克雷所说的：“年轻女子的爱情像杰克的豆杆一样，长得飞快，一夜之间便可参天入云。”郭襄对于杨过便是如此，爱得深沉，无以为继。那个天真的少女似乎一夜之间长大了，多了一份看尽世间悲凉的心思，对于郭襄，我们不能不寄予无妄的同情。有人说无尽的等待是绝望的女子唯一的期待，可是，对于小郭襄呢，她连那一份等待都没有，对于爱情的绝望，回忆的绝望，这个还太小就承受命运和爱情悲剧的女孩，等待她的，只是忘记，一辈子的忘记。一生的青灯古佛，只因为，江湖中，还有那么一个只是永远住在心里的人。杨过走了，带着神雕，带着牵牵连连的小龙女离开了江湖，留给郭襄的，只是他满溢幸福的背影，这个悲伤地女孩，除了一句：“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还能如何呢，那个活蹦乱跳的女孩不再了，满腹的情伤带给她的又会是怎样的纠缠？

那个名满江湖的神雕侠劫持了她的爱情，离开了。而她，却用了一生去守候这份残缺的感情。值与不值，又有谁知道了，那些个儿女情长，又有谁可以言尽。

二

如果说郭襄的爱情是寒冬盛开在悬崖之巅的梅花，独守她的那一份高洁和孤独，那么李莫愁的爱情就是绝情谷中的绝情花的果实，苦涩而丑陋。

郭襄和李莫愁代表着两种截然不同的对爱的诠释。郭襄的真情占据了小说的最后部分，悲怜之中更多的是有着那一份对爱情的期许，而李莫愁的疯狂却在开篇淋漓尽致的向我们铺展开来，引发了一个又一个高潮，令人发指，开头和结尾的强烈的对比，也赋予了爱情深沉的绝望。李莫愁是一朵变态的爱情刻印成的毒花，她用疯狂的手段阐释着爱为何物。

陆展元的抛弃，使这个自命清高的女人发自内心的憎恶，最后的绝望斩断了所有的良心，取而代之的是复仇的升温，她将爱扭曲了，在痛苦中，折磨着他人，也折磨着自己。江湖之上，“赤练仙子”之名闻之丧胆，她手中的拂尘又是沾染了多少人的鲜血，她无恶不作，极其残忍，只为发泄心中的那一份对于陆展元的爱。她抓了陆无双，使无辜的陆无双从小胆战心惊与仇人相伴，她还极其残忍的杀害了陆展元一家，到处追杀陆无双和程英，爱情蒙蔽了她的双眼，赋予了她一生的悲剧。

可是，残忍如她，又是何其的痛苦和不得已。她是一个道姑，却不能够像一个道姑那样六根清净、无欲无求、心存慈爱。在爱情面前，她做不到像郭襄那样，为爱而爱，真心的祝福所爱之人，郭襄不是修道之人，却走上了修道之路，峨眉山的幽居寄予了她爱情的奢望。而李莫愁相反，她是一个修道之人，因爱生恨，赶尽杀绝，在江湖红尘中给自己逼上了一条绝路，给自己的爱情赋予了太多恐怖的罪恶。 李莫愁可恨可气，却也可怜可悲。 她是小龙女的师姐，同住于古墓之中，陆展元的出现扰乱了她一世的清幽，热恋中的她背弃了师门，只为与君生死相随，在爱情面前，她勇敢地跨出了那一步，不管江湖，不管恩怨，只为爱他而活着，可是，她的牺牲换来的并不是你侬我侬，并不是一辈子的长相厮守，而是陆展元无情的背叛。姑且不论陆展元是因为何故而移情别恋，总之，李莫愁是被抛弃了，刚刚处于热恋中的李莫愁失去了所爱之人，她以一切为代价跟随陆展元，却得到这么一个结局，生性本就不善良的李莫愁的怨恨在一时间成倍的增长，无可控制。她疯狂地杀人，疯狂地报复，失去了人性，在烈火中将自己的情欲燃烧到最高点。要论，她也不过是爱情的一个牺牲品，她甚至比郭襄更值得同情。郭襄在她的爱情世界，是处于给予的角色，她小心翼翼的珍藏着那一份感情，并深深明白爱情的真谛，峨眉隐居是她心境最美好的一种寄托，她依然有爱，并一辈子用爱去纪念。可是，李莫愁呢，受尽了世人的唾骂，她痛苦的无法解脱，在江湖之上，所有人都没把她当人看，蛇蝎毒妇是给予她的赤裸裸的责骂，她没有了关怀之心，也无法被人关怀，在险恶的江湖，她是恶的代表，却亦有着自己千万的不该和难以言表的悲痛，而这一切，都是那扭曲的爱情所赋予的。

陆展元劫持了她的爱情，在她尚如花般的青春时光，可是却无法给她一个交代，让她一生为情所困，悲哀而残忍的活着，这又何尝不是最痛苦的惩罚？

绝情谷中，上演着她最后的挣扎，所谓的绝情花是对她最好的反讽。绝情花很毒，却很香，很美，而美丽的绝情花所长出的果实却是丑陋、苦涩的。李莫愁就是一朵生长在爱情仇恨中的毒花，美丽，却恶毒。她的爱情，就是她所衍生出的果实，丑陋、邪恶，扭曲直至毁灭，她的爱已经不是爱了，已经超越爱的界限，上升为恶魔的召唤和惩戒。最后李莫愁死在了绝情谷，死在了熊熊烈火之下，自然的火焰浇灭了这个邪恶的魂灵，连同她那罪恶的爱情，一起埋葬了，亦空余“问世间情为何物”的无奈呐喊。

金庸的世界，杨过的江湖，感动着我们的不仅仅是那些大侠们的铮铮铁骨，不仅仅是那些让我们眼花缭乱的英雄豪情，也不仅仅是杨过小龙女的生死相许。在神雕侠的传奇中，我们亦无法忘记那些爱情的畅想，无法忘记小郭襄的一片痴心，无法忘记李莫愁的决绝与自虐。

参考文献：

【1】 严家炎.金庸小说论稿【M】.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12

【2】 孙涛.平生最识江湖味【M】.苏州大学出版社.2009

【3】 金庸人物排行榜【M】.农村读物出版社.2005

【4】 金庸书话【M】.天地人工作室

【5】 张斌.金庸笔下的真性情之人【J】.宁波大学

【6】 金庸小说研究【J】.

神雕侠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