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意的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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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意的生存


生活是充满诗意的吗?所谓诗意,是不是一种一相情愿的自欺?或者说竟是对生活的残酷视而不见?生活是单调重复琐碎平庸的,这样的生活能跟诗意扯上关系吗?这是一个功利的实用的时代,一个一切都要用金钱来衡量的时代,谈论诗意,丝毫无助于GDP的增长,是不是太不合时宜了?每次当我有这样的怀疑,我一次次地翻开书本,沉浸在那些古诗词营造的美好意境中,然后再回过头来重新审视我的生活,我总能找到希望与安慰。正如博尔赫斯说,“一场下在庭院里的雨,从前也落在迦太基”毕竟,我们和那些生活得诗情画意的古人在同一块大地上栖居,被同样的一个月亮和太阳照耀,为什么我们不能拥有他们曾经拥有过的东西,包括弥漫于他们生活、洋溢于他们笔端的那种诗意呢?这些千年不朽的文字,们是那样的美,那样的感人,我不相信这些美好的东西将会远离我们的生活,我不相信一个时代会堕落到不需要诗歌的地步,我不相信人心会麻木到对这些诗意和美无动于衷。 “箫鼓追随春社近,衣冠简朴古风存”,我们穿衣,古人也穿,酒旗落日下,夕阳染春衫,平平常常的衣服,在那些古典诗词里,暗香浮动,散发出异乎寻常的韵味,甚至是动人心魄的美。“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一袭单衣,唤起如许柔情,记忆中的青色依然鲜艳,生活中总有一些东西让人魂牵梦绕,“作个归期无计许,春衫犹是,小蛮针线,曾湿西湖雨”,春衫无言,但它忠实地记录了一切,那些下在逝去的时间和遥远的空间中的雨,那些岁月中的沧桑,那些穿透岁月的细针密线中的默默柔情。读着这样的诗词,你会发现,生活留给我们的遗憾总是那样的触目惊心,我们总是忽视了、错过了那些原本不应忽视、错过的东西,我们在回忆中悔不当初,黯然神伤:“晶帘一片伤心白,云鬓香雾成遥隔。无语问添衣,桐阴月已西。 天冷了别忘了加衣服,于是纳兰容若这样体贴地问他的爱人:“香尽雨阑珊,薄衾寒不寒?”也许只是伞下递过来的一句轻声的问候,但却是那样的温存,那样的深情款款。另外我们也不应忘记《西洲曲》中着单衫的女子,“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 这是怎样明媚亮丽的一抹杏子红!千年之下,历史早已老态龙钟,然而这一抹杏子红,却穿透岁月的尘埃,依然青春逼人。 “行子迎霜未授衣,主人得钱始沽酒”,于是由衣服想到了酒。我们喝酒,古人也喝,他们是怎样喝的呢?“忆昔午桥桥上饮,座中皆是豪英” 青梅煮酒,对酒当歌,或曲水流觞,临溪赋诗,多么让人神往的场面!他们会边喝边惋惜时光的流逝:“正单衣试酒,怅客里光阴虚掷”“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即便是醉后归去,也诗意盎然:“留人不住,醉解兰舟去,一棹碧涛春水路,过尽晓莺啼处。”更不用说还有“一场愁梦酒醒时,斜阳却照深深院”的寂寞,以及“日暮酒醒人已远,满天风雨下西楼”的凄凉。另一种境界便是在雪意甚浓的冬日黄昏,闻到清冽的空气中若有若无的酒香,看到屋中明灭的温暖的火光,于是乃有一句轻声低语的问询:“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如此平淡的一句话,却有无边的诗意,足以千古流韵。 “水调数声持酒听”,喝酒是需要音乐的。有时,酒足饭饱之余,我们也弄弄音乐以附庸风雅,但阅读古典诗歌,你会发现真正将音乐的魅力发掘和展示给我们的还是古人,他们自称“有时低按银筝,高歌《水调》,落花外,纷纷人境”,音乐使他们超然物外,出尘脱俗;他们有时会陶醉在自己的音乐中难已自拔,不能自已,“长沟流月去无声,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谁也不知他的心事,但谁都会感动于这样的一种近乎固执的浪漫和痴情;他们震惊于音乐所具有的巨大力量:“辽东小妇年十五,惯弹琵琶解歌舞。今为羌笛出塞声,使我三军泪如雨。”他们敏感、脆弱,“忽闻歌古调,归思欲沾巾”,猝然而来的音乐有时会让他们泫然泪下。对于他们而言,音乐是沟通心灵的最好途径:“故国三千里,深宫二十年。一声何满子,双泪落君前。”再看看他们操琴的姿势:“手挥丝桐,目送还云;西山爽气,在
我襟袖。”何等令人神往的风流倜傥,足以使今日的音乐大师们汗颜无地。 “深秋帘幕千家雨,落日楼台一笛风”,远处楼上传来的隐约的笛声使我们心神欲醉,使我们陶醉的还有这迎风送出笛声的落日下的楼台,黄昏青铜的光芒使它显得肃穆,若有所思。这样的楼无数次地在古诗词中出现过,在古代它同样是诗意的化身。对古人而言,登楼、凭栏,是一个值得千百遍吟咏的题材,这样一个简单的行为具有无比丰富的意蕴和象征性涵义。所谓“凭栏总是销魂处”,登高临远对敏感的古人造成的心理冲击有时甚至是脆弱的他们所不能承受的,所以他们才慨叹:“都道晚凉天气好,有明月,怕登楼”“独上高楼思渺然,月光如水水如天”,楼上是一个适合守望、追忆、缅怀、沉思的地方。雁字回时,月满西楼;人在玉楼中,楼高四面风,在四面的风声中,在如水的月光下,他们或仰天长啸壮怀激烈,或黯然销魂低徊无言,有人感到一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孤独,于是慨叹:“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有人则内心充满了忧伤,或起故国之思、家园之念:“暝色入高楼,有人楼上愁。玉阶空伫立,宿鸟归飞急。何处是归程,长亭更短亭。”在那些登楼远眺的人中不乏望眼欲穿的守候者,暮色中有他们孤独而凄清的身影,他们在经历着绝望和希望的双重煎熬:“小楼家万里,也有愁人倚。望断尺书传,雁飞秋满天。”同样也不乏陷入往昔回忆不能自拔、不知斯世何世的执迷者,一些让自己的生活停留在过去的人:“凭栏半日独无言,依旧竹声新月似当年。古人在楼上凭栏远望,追随逝去的时间、神游遥远的空间,思接千载视通万里,或兴或叹、或伤逝或感怀,楼以其高,故足以游目骋怀,楼以其止,故足以怅望等待。而我们呢,我们住在楼上,早已厌倦了登楼,偶尔登上那些作为古迹或风景的楼,也不是为了追远事赋新词。今天我们的诗人这样说:“有关大雁塔/我又能知道些什么/我爬上去/看看四周的风景/然后再下来。(韩东)诗意被视同于虚伪和装腔作势,视同于所谓的宏大叙事,被我们彻底地从生活中消解了。 “小楼忽洒夜窗声,卧听萧萧还淅淅”,那些住在楼上的人,不知有多少次被雨声从梦中惊醒,在古人而言,卧榻听雨,也是一大雅事,他们“了却文书早寻睡”只因为“檐声偏爱枕间闻”“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一枕闲眠,听雨入梦,无疑,这是潜藏于我们日常起居中的另一种诗意。所谓“雪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一种高尚的人生境界需要用睡觉来体现,这在我们今天几乎是不可思议的。他们会用极其认真的态度来对待一次睡眠:“扫地烧香闭阁眠,簟纹如水枕如烟”,这是一种纯粹用美的尺度来衡量、来自我要求的人生,诗意便包含在这种高雅而精致的生活之中。他们会在夜凉如水的时节,躺着看天上的星星:“天街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而在白日,则有另外的消遣:“北轩凉吹开疏竹,卧看青天行白云。”他们不象我们需要用闹钟在每个早上把自己唤醒,唤醒他们的是春天的啼鸟:“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这是一种与我们久违了的闲适的生活。让我们羡慕的不是古人的散漫和闲适,而是他们心无片尘、与物俱化的那种自在和率性。

“才道莫伤神,青衫湿一痕。无聊成独卧,弹指韶光过”这些动不动就泪湿青衫的人,这些无视时间流过大被高眠的孤独者,包括那些“一曲新词酒一杯”的饮者,那些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的人,还有那些独自一人吹笛到天亮的人以及那些别有怀抱登楼者,他们都是一些性情中人,都是我们遥远的古代的诗意的栖居者。所谓诗意,显然只是一种内心的体验和感觉,“吾听风雨,吾览江山,常觉风雨江山外有万不得已者在,此万不得已者,即词心也”《惠风词话》卷一)风雨江山依旧,生活还是那个生活,衣食住行,年复一年,我们同古人相比,缺少的可能只是一种平心静气的心态及对生活的虔诚和尊重,所以听风雨览江山不再觉得万不得已。我们缺少这样的耐心,象古人那样“悄立市桥人不识,一星如月看多时”,甚至我们也不能体会到这一孤寂情境所蕴涵的令人心折的美。我们不再“小楼一夜听春雨”,而只关心自己的睡眠质量。我们不再“对花情脉脉,望月步徐徐”,我们都忙于自己的营生,步履匆匆,无暇对万物多一点关怀。扪心自问,我们可曾撑着油纸伞在小巷中彷徨?可曾在辉煌的日落时刻沉迷于那青铜色的光芒,从而体会到惆怅甚至是一点日暮途穷的
绝望?也许诗意的回归只是一种向自己内心的回归,诗意的生存只是守护好内心的那一份脆弱敏感和善良。所谓美是接近美的方式,诗意和美也许只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闯入我们的内心,只要我们依然善良,依然向世界敞开自己的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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