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高原(散文)

发布时间:2014-12-24 17:25:43

永远的高原

唢呐

一跟竹做的管,一个个鼓鼓的腮帮,一张张把血举过头顶的沧桑面孔,一曲曲奔腾流淌的生活基调。

跳荡的乐子从圆圆的笛孔流出,以一种作别秋天的姿态跳过屋檐下的斗笠和篱笆,然后,流过平平仄仄的梯田。稻子醉了,大片大片地倒下。

高原上只剩下最后一根稻子了。他极其孱弱地举起毕生的火焰,向我大喊大叫。我伸出光滑细嫩的手却被树枝所代替,挥动着血红的火焰。大胡子爷爷又套上驴车,满满装上泥粪,拉到村外那片满长诗歌的田野里,把唢呐声和泥粪儿大锨大锨地撒开。

从此,在那块土地上,总有银质的声音,从五千年文明的深处,缓缓地将多舛的历史,穿透瘠薄的土地,触及坚硬的深层。唢呐人一定是把泪水也细细地渗透进竹管,要不,那跌宕的曲音岂能溅湿莽莽苍苍的感伤?偶尔,也会有几点声音,从稻草扎成的草垛中爬出,与风中扩散的牛哞互斟,把粗犷的祷词和缄言浇入苍朽的泥土。

古井

在高原上隐逸千年,从未有朝晕,也未有夕照,但却以没于地平线下的身影,追逐太阳。

原始的拓荒者捡拾不完的歌,在枯黄的季节飘落。深邃忧伤的泪眼对望,寂寞成一轮飘渺的月。举步维艰,斑斑点点,锈满冷清的辘轳。

当年大脚扁担谱写的喧闹,与草萧条。偷窥村姑胸前颤动的成熟,风干于弯弯曲曲的石板路。泛黄的落日,把老牛归家的身影拉得老长老长。风起的皱纹瞬间滋润生锈的记忆。日子在蛙声的敲打中起起伏伏。

当蛛丝般的自来水管成了高原涌动的血液时,古井与辘轳便在岁月碰撞与解构中脱皮。哗哗的流水,在回荡的传说与激溅的悲壮中,演绎着悲怜无畏的生命绝唱。

老水辗

水车的木叶从深山赶来,咯吱咯吱地转动着轮子。深山的水滋润了它的嗓子,它的嗓子让更多的缺水的人静听。

静听,无法表达的心中的奢望。

疯狂的木叶喝着红河水,拖着沉重的石磨,在血液的痛苦声中,同时间迈步。

旅人于此,仅是观赏水车的雅致。他们是否也在思考水车之后的深层的意境?在红河水的岸边,转动的水车,不也在述说历史的深层与高原的荒瘠么?

也许,金属的转动已经转化了水车的功能,粗大笨重的石磨也完成了它的使命,但是,机器的转动之所,不也是一片木叶回返深山的响动吗?

高粱酒

火酿的酒,在人的脑中热烈。

溯着酒的流向,走入大山,肩上的猎枪和腰间的山刀,借着古老的木轮车蜿蜒成赶山人的匆匆行色。

千年的酵母,从长满苔藓的乡井瓷坛溢出,滋润了开山号子的沉雄和幽谷山呼的久远。酒不醉人,却醉了亘古而蜿蜒千里的排排山峰。

一群赶马的汉子,从千年的地平线走来,血色的高粱酒,大碗大碗地从粗大的喉咙飘进黄昏,染亮了所有关于女人和夜的颜色。

高粱酒,醒着的线装书。

风说,高原的日历不是挂在墙壁上,而是酿在瓷坛中的。

古塔

没有史学家考证的章节,它本身就是千年的通史;没有文人咏叹的诗词,它本身就是亘古丰碑。

千年风雨,要用沧桑来诠释。然而,沧桑却难以撑起那千年的洗礼和岁月的雕饰。班驳的青石板,仿若姑苏城外的驿道,那久违而锈蚀的古铜钟声,回荡远古的琴弦。

起风了,在花红柳绿间徐行,却再也无力吹皱一江渔火,一任苍老的鹅黄爬满飘摇的酒旗。

凝着历史,我却不能从失落的青灯黄卷中留住半片黄花。

曾经的一声渔笛,已是花红蒂落。苍柏间,仍是古柏依旧,直逼千年,任发黄的时间,星移斗转。

风雨一次次震撼着历史的苍颜,却无法抹去它不泯的躯干,岁月可以断绝古铜的余响,却无法搬动它旷古的沉淀。

望着古塔,望着高厚的灵幡,我怅然的心绪,依然守望着千年的家园。

古槐树

关于古槐树,我想到族长,物理学家,或是一个严格意义上的诗人,秘密与焦虑的持有者。

永远不会在风中奔跑,或者喊叫,让人感到距离的存在。在漫长生长的孤寂中,他是他自己的心灵长老。

铁青的树干,在鲜艳的红衣绿裙褪去之后,只剩一件缀满岁月吻痕的灰袍,裸露出经脉分明的铮铮铁骨,从容地把所有的沧桑袒露在阳光面前。

夜深人静,我试着倾听,并观察那钢铁的指臂,如何劈开苍茫,叩响思想中的思想。然而,直到所有的时间都老去,接近它的,惟有那踽踽独行,融了树色的老蚂蚁。

如今,所有装帧风景的纪念照已经从一个个季节里滑落。在我重温每个受伤的夜晚时,还能逼出我眼泪的,依然是那佝偻而苍老的背影。

石拱桥

石做的骨肉,从历史深出走来,跨于清泉之上,连通南北。

那弓般的身躯,爬满青苔,触摸着康乾盛世的古韵。几千年至今,拱下之水流去多少风花雪月的故事。

石拱的文明,在经历千年的风雨之后,依然朴实稳固。一群古铜色的鸟栖落拱上,婉若诗经中的一个个小小的逗号,点出那如泣如诉的一点。

朝霞和夕光,没有什么区别地迸发出古色古香的茶旗,陶罐中泡出唐诗宋词的龙井,甜而醉人。阿依达讲给他大胡子爸爸的故事,依旧在爬满青藤的老树上迎风飘动。只是不见了步履踉跄于田垄的黄牛,和脱光衣衫赤裸上身叉开双腿扯大炮侃大山的男人。赤足的女人,也步履匆匆追赶进城的末班车。

人呵,就是无法贫穷,他们走进了城市就再也不愿回到深山。

青石潮冷,铺成巷道古拙幽深。庭院延伸的尽头,守望的是你斑驳的影子。

在烟雨的南盘江畔,一扇洞开的窗前,迎风飘袂的红嫁衣,把猎猎阳光剪辑成雨的影子。火红的指天椒、齐刷刷的苞谷,依然在垂钓那灿如笑眉的新月浑圆而成冰清玉洁的故事。

无须怀疑时光的尖利,石质的坚贞,不也在风雨中浸蚀海枯石烂几千年了吗?柔情的语言,仍在展翅飞翔的守望中兑现千年以前那段姻缘。

黑发的女人,从吊脚楼半开半闭的窗户看缠绵秋雨,手中的一只小镜子,收藏起多少私恋怨情?眉头与沧桑相撞,久久地敲击着长长的石板路。着唐装背竹篓的路人,行色匆匆从窗下走过,完全没有顾及楼上的叹息。

只有房檐滴落的雨珠,还在唱着重复多年的老歌。

长号

一种声音,以一种积欲主宰山野之魂的狂傲卷过归雁的哀鸣,跨过山峦和江河,穿透铜墙铁壁的沧桑,倾诉着各种颜色的往事和苍凉。 空对晤,眸光布满凄怆凝固的美丽。

脐带浅埋于这方水土,喉舌发生的是乡俗的韵致和铭心的怀念。金属的声音在灰暗和沉默中滴滴抖落出亮色和辉煌,在时间裂变之前,将破晓的哭泣溅溢成一枚枚古老的火焰,淬火的铁质性格,在经历了无数严酷风霜之后,把爱的虬枝扎进粗旷的灵魂,律动一串串生命无法抗拒的雄浑。

带血的光芒掠过,凝视拍岸的阵阵松涛,无法触摸的呼唤,溢满历史的喃喃絮语……

长号,在接近涅槃的地方,以一种被肢解的淬火,重重地撞击莽原,把爱情和岁月锻打成冰的仪式。

木炕

木炕,高原最优秀的原创诗人。他以火的抒情方式,表达了高原的浑厚,久远。

没有谁告诉我,木炕的祖宗和起源。只要是河流过的地方,就有村庄、人群和灼灼的火塘。

土地是山里人最原始的图腾,山里人白天在地里劳作,夜里在木炕的怀里歇息。红灿灿的木炭火,在跳荡的谷火篾中燃尽了多少日子,连同大胡子爷爷的旱烟袋。

多少年了,还能从泥墙剥落泛着苍白的老屋里,回忆奶奶像虔诚的信徒把祭品置于神像面前那样,跪在坑前,小心翼翼地把柴草添入炕里。

今夜,奶奶的身影已经和尼采飘到了另一个世界,木炕形而上地躺在我的枕边,做着那个久远的梦。

瓷碗

瓷碗,我们最初的碗,在纯粹的泥水中,锻炼成血色的酒歌。

蘸满大唐的鸡鸣和清明犬吠的泥土,连同僵池的日子,揉搓成五千年精神的风骨和火的灿烂。在经历一次又一次辉煌的葬礼之后,实现了不朽的新生。

凝视瓷碗,感触光芒,粗糙的手抚过瓷碗的脉络,然而,手指所及尽是峥嵘的脉搏和跳荡的血液。

高原汉子,昂起刚烈和血性的头颅,在完成最古老的祭拜之后,把筛满邪念、贪婪、罪恶与功利的红烧酒,在曲线的弧度中铿锵入腹。锃亮的酒光染红了一片天空。

瓷碗,一坛清澈的思想,灌溉古老而又茁壮的华夏子民。

一只瓷碗,一段古典的真实,引领着一个残留着玉米粉、苜蓿菜余味的民族,从荒蛮之中站起,从蒙昧之间走来坚韧的骨头,在淬火的西风中上升到世界仰望的高度。

瓷碗,一部高原的确历史。

一种姿势

站立,高原人一生的选择。

站立,高原人前行的语言。

站立,高原人诠释生命的惟一方式。

如血之辉,拂破多少发黄的断代纸,旷世的寂寥与亘古的图腾,始终感动的是脚下灼热的土地。

敦厚,圣洁。

凝固,升华。

当所有的生命都选择了一种站立的姿势作别西天的最后的一道彩云时,生命已经由一种追逐功利的肉体上升为哲学的摆设。所有的生命都以一种朝拜的虔诚去叩拜土地……

高原,一座站立的丰碑。

创作手记 更自由的说话方式

这是一种接近原始状态的作品,之所以对它们津津乐道,是因为它们成里我生命的一部分。

我是从云贵高原西南边陲的确一个小山坳上走来的,自我从母亲那粘满泥土的阴器中爬出时,我首先选择的就是泥土。因为黄土地上盛产泥土而不盛产文字和钞票。我也愿意选择泥土,它是高原的语言,有了它我才更自然地和高原对话。

至于写高原题材的作品,这不是我的第一次,可是,这么近地触摸高原,却是整整地等了二十二年。我是一个不太愿意抒情的人,这一次,我只是想把那些来自心灵原乡而又不便用言语表达的原始辞条,融入笔下花花绿绿的符号,在将来的某一天翻开它们时,能使我再一次感受到心灵的振颤。

仅此足矣!

永远的高原(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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