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我一生 第一卷 1.2 乡间的事_借我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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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我一生第一卷1.2乡间的事_借我一生
一当年,妈妈和祖母把家乡住“熟”了,这是她们原来没有想到的。她们并不期待爸爸哪一天把她们带回上海,于是也让我拾捡到一个纯粹的家乡,一个只能属于乡下孩子的透彻童年。能把我妈妈和祖母深深吸引住的,除了家乡原本拥有的一切,还有一些每天都在发生的新鲜事端。原本最沉闷的小村庄突然变得一点儿也不沉闷,祖母便把一把竹椅子从家里搬到堂前檐下,笑眯眯地梳着头,看着,听着,问着,笑着。等到吃饭时,她就慢慢讲给妈妈听。祖母的讲述,不哕嗦,很生动,又加着自己的许多判断,妈妈听得非常来神。政权更替的事务没有延续很长时间,土改工作队早就撤离,最平常的新日子开始了。二乡间盛传,要查一查“恶婆婆”了。“恶婆婆”的恶名,其实在乡村间人所共知,但很难在家家户户的饭桌上谈起,因为家家都有婆婆和媳妇,怕彼此敏感,怕互相影射。真正的“恶婆婆”并不多,但在眉眼举止间带有“恶婆婆”印迹的妇女,在浙东农村并不少见。结果,在批斗地主或捉拿土匪时期天天都要被惊人话题所席卷的家家饭桌,突然变得沉寂了,沉寂中有眼角的窥探、咳嗽的多义,连盘盏的摆放和挪移都显得暖昧起来。毫无疑问,所有的话题没有一个比这无声的话题更能渗透屋宇,终于有一天,首先是婆婆,当然是婆婆,用愤怒和鄙夷的口气,谈论起了邻村几个已经处于众目睽睽中的“恶婆婆”。“恶婆婆”是中国农村的恐怖梦魇。一个个原本善良而又胆怯的妇女,在宏大的宗法伦理构架中储存着恶,见习着恶,只等时间一到向着更年轻一代的妇女泼洒,造成大量的传代暴虐。更年轻的一代妇女又牵连着她们的丈夫,因此整个门庭也就变得萧杀和怪戾。辛亥革命之后不少知识分子看到了这个问题并试图解救,但他们的声音和实验如片石人海,转眼间无影无踪。直到这时才有了一点希望,由外面来的女学生们组建起来的妇女会开始搜集暴虐行为的传闻,并着手调查。真实的事件使女学生们一次次流泪,很快地擦拭一下再继续记笔记。笔记上,被打、被烫、被捆绑、被饿饭的比例统计了出来。几个月过去,终于有一天通知召开妇女会。本来安排的是小会,没想到每次都满窗满门地挤成了群众大会。有一些中年妇女和老年妇女在阵阵追问中低下头来,女学生们宣布妇女会的决定,明天该由她们蹲在路边拔草了。几个恶婆婆板着脸孔去拔草,平时天天如惊弓之鸟的小媳妇不知该怎么办。她们不相信一场短暂的露天游戏能改变千百年来的屋里规矩,便不再理会妇女会的事先劝阻,壮着胆子要去替婆婆代劳。妇女会的几个青年学生早知道会出现这种情况,便拥到路边来与小媳妇论理。说来说去群情激愤,直到小媳妇扑通一声跪倒在青年学生面前,低喊一声:“你们走吧,她是我婆婆!”三这种事情,使得有些婆婆幡然改悟,也使得另一些婆婆与儿媳妇更加水火不容。让后一种婆婆大吃一惊的是,儿媳妇居然提出要离婚,不是夫家休她而是她休夫家!这在农村可是关及夫家脸面的重大事件,弄不好还会引起两村之间的残酷械斗,但现在,乡政府居然快速地批准了。我家邻村的一个离了婚的年轻妇女按照乡政府的裁断还分到了部分财产,那天正准备雇船回娘家,恶婆婆恼羞成怒,安排了几个无赖子搬着石块要砸船。村长闻讯后前来阻止,但他是个瘸腿的复员军人,动作不快又缺少威慑,恶婆婆立即指挥无赖于们转移到船的另一头。那头岸边站着一群老太太,她估计一定会站在自己一边。谁料想这群老太太的核心人物是我祖母,她完全不理会那个恶婆婆,只把眼睛盯着那几个无赖子,喝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