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故事新编

发布时间:2014-11-06 00:01:44

<故事新编>研究》课程考试 孙若钿

《故事新编》的“真”与“怪”

《故事新编》,共收《补天》、《奔月》、《理水》、《采薇》、《铸剑》、《出关》、《非攻》、《起死》八篇,另有序言。看题目都是古时的神话抑或传说,也不负“新编”之名。刚读完此集,觉得文笔冷峻不乏幽默,情节看着诡异又颇合时人理念。我只读了几遍,写下一点半点感悟。

“新编”的故事是很有趣的。有人说,看此书觉得似《聊斋》又不脱离历史,像《世说新语》却也承袭了古代的神话。这点,我是赞同的。我稍微看过《山海经》,觉得那是一本奇书,以为其中记载的洪荒世界神兽神仙已经是够奇怪了。然而《故事新编》给我的惊奇又是更胜一筹,当然,它们怪得不同。

我认为,《故事新编》的怪不但在于故事情节,其语言较鲁迅先生其他的书也是很不同的。而它不仅怪,而且还影射着当时的社会现象。以“怪”显“真”,无疑更怪了。


一.《铸剑》

月朗星稀的夜晚,鲁迅坐在昏黄的灯下,为手中的笔续上水。他向窗外望了一眼。

那该是很寂静的晚上,窗外树影重重,投下的灯影似魑似魅。深吸一口烟后,他将笔迹印在了稿纸上,下行而左,纸上黑白分明。

这是我读《铸剑》时脑海里想象的鲁迅先生写这篇文章的画面。在我看来,这篇文章确实是很怪异的。《故事新编》八篇中,我认为《铸剑》以及《补天》的文笔是最好的——当然并不是说其他几篇写得不够好——因为这两篇环境场景的描写十分细致,文笔十分大气。比方说《补天》中对女娲醒来时的天地的刻画,再比方说《铸剑》中眉间尺的父亲铸剑的场景,言之敖者帮眉间尺复仇的场面,都让人觉得很宏伟,很精彩。

文笔是很好的。而《铸剑》的怪便是怪在这:若是换作你,你会不遗余力地以最好的文笔塑造一个极其怪诞的片段吗?而在这个片段里,孩子的头颅在鼎上歌唱,一群人围着森森白骨辨别他们的王,百姓们对着暴君的棺木跪拜......光是想想还是很令人不可思议的。我初看得时候觉得叙述恐怖,差点要学长妈妈一样说几句“骇死我了,骇死我了!”。

首先这种环境就很是怪异,比如说头离开身体后还能思考打架,为人复仇者居然甘愿砍下自己的头颅以完成这个使命,这已经是不合逻辑了;而作者在写的时候是很耐心地将故事的细枝末节也一并写出来,很理所当然地描述着这个明显令人匪夷所思的情形,这样冷静细致的语言与其笔下的环境的矛盾另这个故事的怪异更上一个程度;另外,我是在略感恐怖和沉重的情绪下读这个故事的(毕竟涉及到了杀戮和复仇),却还常忍俊不禁。因为有些情节确实是可笑的,例如大臣王妃们在辨认王的头骨须发的时候。

初读此文的时候觉得茫茫然不知所云,看多几次才发现其中深意。《铸剑》这个故事虽名“铸剑”,却讲了个复仇故事,剑只是导火索。鲁迅在开头写的一幕眉间尺玩鼠的片段,向我们介绍了一个爱憎尚未分明,世界观还混沌不明的少年。但在那之后他一夜之间就长大了。背上剑去复仇,最后搭上自己的命——倒的确是报了仇的。

从中其实可以看出一些鲁迅对“复仇”的思考。

复仇是要的。王不仅为了一把剑和至高无上上的地位将铸剑人杀害,而且显而易见他对其人民也是十分残暴欺压的:大肆铺张地玩乐;以剑“嗜血”的名义草菅人命;为了取乐同意了宴之敖者那小孩头来表演......这的确是一个残暴的君王,是该被推翻的。文中宴之敖者的身份没有明确,但我认为他应该也是饱受欺压想要报仇(不管是为谁)的民众中的一个。

而为了复仇,让一个还在懵懂的孩子被迫长大,却又是为了什么呢?当这个孩子劈下自己的头交给黑衣人,当黑衣人劈下自己的头颅去帮助眉间尺的时候,那些愚昧不醒的百姓们还是莫名地崇拜着那个残暴的君王。这种复仇到底有没有意义值不值得?这种方法难道是正确的吗?

原来鲁迅先生歌颂复仇,却又质疑着复仇。

这里要提到一件事,让鲁迅先生依然弃医从文的事:当日本人羞辱杀害一个烈士的时候,周围的中国群众只是麻木地围观。这很像《铸剑》中那一幕:残害百姓的专制暴君在一场正义的复仇行动中丧命,但百姓们依旧木然地对着暴君的棺木跪拜不已;还有几个“义民”更是“很忠愤,咽着泪,怕(黑色人、眉间尺)那两个大逆不道的逆贼的魂灵,此时也和王一同享受祭礼”。

很讽刺的结局。正义之士死了,百姓依然继续麻木。鲁迅写这个故事,到底还是要说明些什么。这就是掩藏在怪诞故事里的当时中国的现实:中国还在沉睡,清醒的人仍然被非议。 这是当时社会很真实的一个现象。

这篇小说其实是这样的:悲壮的复仇与讽刺的人物,借由“油滑”的语言,在小说中相互纠 缠,对峙,表现了作者深广的忧愤和内心的矛盾与痛苦。

这正是《铸剑》中“怪”与“真”的碰撞和结合。相同的情况也出现在其他篇章中,如《理水》中的那些试图证明“禹是乌有的”的学者来隐喻当时冥顽不化的老道学,《奔月》中的逢蒙影射了当时的高长虹。都说故事源于生活,鲁迅就是将他的情感思想融到了小说里,于是小说看起来“怪”,但是显示出了“真”。

二、“消失”的神话

初看“新编”二字,我以为作者是将故事颠倒一下黑白是非,以此抨击一下旧道学对时人的伤害,借此呼唤时人从麻木的思想下清醒过来。

然而不是。

鲁迅先生好像就是把几个神话故事给翻译了一下,顺便在原有的故事上增加了几个无伤原本主旨的小情节,并不影响情节的推动。比方说《出关》和《非攻》里大部分是与原故事相吻合的。

他的语言则是有趣的,白话还杂糅一些外语外来词汇。而且我觉得,似乎在《狂人日记》至《朝花夕拾》中鲁迅的语言还是比较涩的,读起来有些地方还摆脱不了古文的影子,但是在《故事新编》中,这种感觉完全消失了。这部小说集的语言有一种独特的现代感,就是放在现在看也不过时,如《理水》的前半部分就很像现在的杂文,人物的对话看起来都不会有生硬涩滞的感觉。这一点我觉得很奇怪。

但这充满现代感的语言作为外界条件充分烘托表现了“神话消失”的气氛。

我在读除了《铸剑》外的其他篇时发现它们的主题不似《铸剑》那般沉重。这几个新编故事中,神似乎有了人的情感,不再虚无缥缈,而圣人们则不再是我们想象中受尊重的很完美的存在。这样的故事,确实是好看的。

《故事新编》中神话的消失,大概是随着《补天中》仙山不知被巨鳌背到何处去开始。

从吃乌鸦肉炸酱面的后羿和嫦娥开始。

《补天》的女娲是这样的,她累时会蹲下来将头靠着高山,将黑发搭在山顶。烦躁的时候会可劲抡着藤鞭以完成该做的事。原来女娲也会累会失神,那时她的做法跟我们凡人是一样的。山随大海奔来的时候她会将山一拉,天破的时候就先用指甲弹天试试声音,这让人想起了市场里买瓜人的举动......这些描写是十分有趣的,女娲像人不像神,充满着人情味。另外,女娲死后身体反被有心之人驻扎,这又是掩藏在故事里的血淋淋的事实了,颇有“兔死狗烹”的悲哀。

于是“神话”开始消失,因为女娲也不再像女娲了。

《奔月》更是如此,后羿与嫦娥在里面从精神到物质都被剥落了神仙的光环,好像只是两个使用着神仙名字的小市民。嫦娥作为美女作为太太会有自己的脾气,后羿则是怕太太生气的好好丈夫。在这几篇小说中,神与人的巨大鸿沟不复存在,此后的篇目里,无论是神话人物或古代人物,都有了某种俗世平民的面目。

俗世平民生活,跟吃食亦有关系。无论《非攻》里墨翟吩咐徒弟做得窝窝头、《奔月》夫妻俩吃了一年的乌鸦炸酱面、《理水》中平民贡献的筵席、还是《采薇》里叔齐伯夷采来食用的薇菜,用料奇怪,但是被描写得活色生香。因为都是从生活里取材改了名头而来,所以很有生活感。

圣人在小说中也失去了圣人的光环。鲁迅先生似乎意将所有先贤调侃一番。

于是《出关》中老子用尽了哲学的脑筋,只是一个没有法子爬城。他总是像根呆木头一样地坐着。于是《非攻》中墨子给公输般下套时福至心灵地说,“我送你十块钱!”对于自己的“失礼”都会不好意思地说“我其实也并非爱穿破衣服的......只因为实在没有功夫换......

这实在让人忍俊不禁。这些个先贤在鲁迅笔下一个个跟欢快的小老头儿似的,令读者模糊了他们“圣人”的面孔。

当神不再“神”,圣人不再“圣”时,我们心中的神话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可能就是生活的真相。

鲁迅这个小说集里语言很是活泼“油滑”,跟其他小说十分不同。从中我们可以看到一个截然不同的鲁迅,那是亲切自然,妙趣横生的。同时也是滑稽荒诞的。我想这是他的刻意而为,因为这也是他自己。《起死》里的司命一句话“认真不像认真,玩耍不像玩耍”,我觉得完全可以概括这个小说的风格。

这个小说处处充满了他对生命的睿智和感悟,就如同庄子说:“我庄周曾经做梦变了蝴蝶,醒来成了庄周,是一个忙忙碌碌的庄周。究竟是庄周做梦变了蝴蝶呢,还是蝴蝶做梦变了庄周呢,可是到现在还没有弄明白。这样看来,又安知道这骷髅不是现在正活着,所谓活了转过来之后,倒是死掉了呢?”这可能也是鲁迅先生的一种困惑吧。而这同时,大概我们也经常怀疑自身和外界,思考自身的存在,这大概是举世皆不解的疑惑吧。总之,这部小说很奇特,无比抽离我们的生活,却又无比贴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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