辋川

辋川

卞建林

从西安到汤峪，安顿好后，觅车去辋川。唐代诗人王维曾在辋川置业。在读辋川诗篇时，常悬想其风貌，今日可以眼见。

车转入碎石公路，尘土飞扬，颠簸不已，一路打听，终于抵达。这儿曾是三线单位，现已迁走，只有高大空寂的红砖厂房还在，边上的沟中都是庄稼。遗址只剩下一棵银杏树，旁边有三线单位当年立的碑。

再往前不多，已是无路，所谓“川尽处为鹿苑寺，即王维别业”。此地背山面村，既可躲到山中“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也可往人烟处，感受“牛羊自归村巷，童稚不识衣冠”的人气。这是山林和世俗之间的一个地理好点。

王维历经伶人舞黄狮、张九龄被贬、安史之乱，渐渐厌于仕进。以前“布仁施义，活国救人”的志向已成往昔的一个梦幻，然而，退而求其次，生存亦不容易，做官不愉快，不做官无经济来源。若即若离于官场和隐逸，辋川，正是他苟全性命于乱世，安顿身心的一个场所。

他在这儿感到自在愉快：“轻舸迎上客，悠悠湖上来。当轩对樽酒，四面芙蓉开。”“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偶然值林叟，谈笑无还期。”甚至有些快意：“再见封侯万户，立谈赐璧一双。讵胜耦耕南亩，何如高卧东窗。”然而，哀乐之来，不由人愿，痛苦亦复冒出：“嗟余末丧，哀此孤生。屏居蓝田，薄地躬耕……”他常独自和山林为伴，“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声。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这样的诗句显示了王维对辋川自然景观的沉醉。然而，孔子早就讲过“鸟兽不可与同群”，人的痛苦，大都须在人中间解脱。从他写给裴迪的信中，我们可以看到，他渴望朋友过来。一次，他描写来辋川看他的朋友们离他而去，“山鸟群飞，日隐轻霞。登车上马，倏忽云散。雀噪荒村，鸡鸣空馆。还复幽独，重欷累叹”。在清空出世的诗句后，是一种与常人无异的情绪波动。

“宿昔朱颜成暮齿，须臾白发变垂髫。一生几许伤心事，不向空门何处销。”常见驯熟的鸟，出笼在外，却离不开鸟笼。当时的长安，就是这样一个鸟笼，而辋川，不过是王维暂时脱笼溜达的地方。只是，辋川未能销之痛苦，在空门是否能？稍感失望的是，这儿风景一般。可能是，山水亦因人而增辉。诗中的辋川，不纯是现实的辋川，它是天人合一的产物。说到底，风景于人，有时就是一丘一壑也能慰人，不一定是壮丽山川。就像想醉的人，不一定非要喝佳酿。

一次，王维暂离辋川时写道：“依迟动车马，惆怅出松萝。忍别青山去，其如绿水何。”我们离去时自然没有这么不舍，但诗人无数次徘徊讴歌的地方，已找不到以往的痕迹，不免有些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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