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塑造人物形象的一种艺术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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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艺术中，没有“对立”就没有人物，就没有性格。对于人物性格“对立”描写，敌对和阶级“对立”，容易区别得鲜明；阶级内部和阶层内部“对立”，却容易雷同。可见，塑造众多鲜明、生动艺术形象，是长篇小说首先需要解决任务。而其中最大难题莫过于在同一阶级、同一阶层、同一集团内写出许多千差万别典型形象来。伟大现实主义作家曹雪芹，正是在这个方面获得了卓异成就。《红楼梦》中人物共有四百之多，光是生动而着名就不下百余。其中一些思想性格身份地位类似人，在曹雪芹笔下，却能各人各面，千姿百态。作者异常分明地描绘出他们之间差异。甚至在场合想仿，谈吐相近，神情相同情况下，也能把各自个性区分出来，使神态相似而不雷同，言语相近而不重复。这种强烈艺术效果形式，不能不说是因为作者在塑造这些形象时，常常采取一种特殊复杂对比手法结果。这个对比手法，正是恩格斯所准确提示那种“把各个人物用更加对立方式彼此区别得更加鲜明些”方法。这是一条异常宝贵创作经验，是成功地塑造人物形象一个“决窍”。脂砚斋在评《红楼梦》时，称这种手法为“特犯不犯”。金圣叹叫作“犯中求避”。犯，是有意把两个人物某一点写成相同、重复；同时，又避，即在同中求异，在重复中求不重复。古今中外，天地万物，无不处于矛盾之中，无不相比较而存在。在艺术中采取同中求异艺术手法，正是刻划人物性格一个最根本方法。《红楼梦》在刻划人物性格上成功地运用了这种同中求异艺术手法，值得我们好好揣摩，努力借鉴。一在《红楼梦》所创造众多人物中，有些是同属于官僚贵族之家当权人物；有些是生活在珠围翠绕、锦衣玉食之中公子小姐；有是一母所生所谓小家碧玉年轻貌美胞姊胞妹；有些是常年受人奴役欺凌丫头奴仆。为使这些出身、经历、地位、教养大体相同人物各有生动鲜明性格，曹雪芹地塑造他们时，采用了同中求异艺术手法，而使那些身份相同或地位相近容易混淆人物表现出极大个性差异，毫无雷同之感。《红楼梦》中林黛玉和薛宝钗，都是出身名门千金小姐，同是以亲戚关系寄居贾府。她们生活起居、学识教养是基本类似。论“诗才”，不相上下；论容姿，都是“艳冠群芳”。并且在某些问题上也有一定共同语言。照常理讲，这两个人物性格应该是大体一致。然而恰恰相反，在曹雪芹笔下，却把这两个人物写成了异常分明对立形象。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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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过她二人言谈举止、行为动作、思想作风刻划，揭示了二人性格上不同，内在本质迥异。这种“不同”和“迥异”表现在爱情上，即黛玉和宝玉爱情，是建立在反封建礼教思想基础之上。他们爱是纯真爱，而宝钗对于宝玉爱慕则是因为贾宝玉是贾府宠儿，是这个家族当然继承人。这种爱是出于功利动机。另外，黛玉爱是通过“题帕诗”向宝玉倾吐，真率而不明言，含蓄又心心相印；而宝钗爱恋却是抑制了感情一面，为了未来地位，她采取得是审慎富有谋虑处世方法。这种“不同”和“迥异”表现在处世为人上，即黛玉高洁，自尊，不愿违心地去迎合世俗。无论是对至高无上权威贾母，还是对有权势管家少妇王熙凤，她从不考虑如何去讨她们欢心。她“孤高自许”，天真敏锐，语言尖刻，结果遭来了流言蜚语，最后在宝钗嫁给宝玉一片欢闹声中，悲悲惨惨地离开了人间。薛宝钗正好相反，她靠封建淑女所具备德性和那背后财富家世，争取了贾母王夫人欢心。她“罕言寡语”，装愚守拙，对丫环奴婢也表示出贤惠宽容态度，终于登上了宝二奶奶宝座。这种“不同”和“迥异”最突出地表现在对仕途经济看法上，宝钗热衷于对宝玉进行“仕途经济”说教，致使宝玉讥讽她，一个女儿“也学沽名钓誉，入了国贼禄鬼之流”，真是一针见血地道破了薛宝钗思想实质。而林黛玉正好相反，用宝玉话说就是：“林姑娘”从来不说这些“混账话”。这便是钗黛本质区别。由于作者在一系列相同事件上让钗黛形成了鲜明对比，因而使得她们各自性格特征是那样鲜明突出。不难想像，如果作者孤立地去塑造其中一个，是决不会收到如此强烈艺术效果。《红楼梦》人物描写，确是富有独创性。它不同于只有共性，没有个性，地位身份相同或相近人物，千人一面，万人一腔才子佳人作品。曹雪芹笔下人物都有自己生命，自己血肉，自己面貌，自己灵魂。比如迎春和探春，她们出身门第，生活教养，比起宝钗和黛玉来，就更为相近，甚至可以说是基本相同。然而她俩性格上差异之大并不亚于宝黛。邢夫人曾当面说迎春：“你是大爷跟前人养，这里探丫头是二老爷跟前人养，出身一样，你娘比赵姨娘强十分，你也该比探丫头强才是，怎么反不及他一点”。邢夫人对迎春评语，正道出了存在于现实生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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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一个事实，即人物性格形成也并不完全取决于他出身经历、生活教养等客观方面诸因素。曹雪芹就是从生活出发，用对
照之法，写出了环境相同人物之间不同性格。在作者笔下，贾府二小姐迎春，是一个平庸懦弱、优柔寡断混名儿叫“二木头”人物，主子摆布嘲弄她，丫头奴仆也不怎么看重她。探春却截然相反，她精明强干，遇事果断，用兴儿话说，这是一朵“又红又香，无人不爱，只是有刺扎手”“玫瑰花”。在抄检大观园这一回书中，作者有意识地将迎春和探春置于同一事件之中进行对照。当凤姐和王善保家来到探春时，探春早已“命众丫头秉烛开门而待”。当凤姐要搜其丫头时，探春正色地说：“我东西，倒许你们搜；要想搜我丫头，这可不能！我原比众人歹毒，凡丫头所有东西，都在我里间收着！一针一线，他们也没有收藏。要搜，所以只来搜我。你们不依，只管去回太太，只说我违背了太太，该怎么处治，我去自领”。探春对抄家表示出极大愤恨，为她所出身家族“自杀自灭”而痛心。因此，对凤姐一行人冷嘲热讽，辛辣挖苦，使得处处占上风凤姐，不得不退避三舍。对不以贵族小姐看待她王善保家更是报之以响亮耳光。我们再看看对迎春描写：当凤姐等人来到迎春房内时，“迎春已经睡着了，丫头们也才要睡，众人扣门，半日才开”。这寥寥数语，正好与探春“秉烛开门而待”形成了鲜明对比。迎春对抄检不闻不问，任其搜查自己丫头。当司棋因“赃物”被查出，周瑞家奉命来带人时，迎春虽“含泪似有不舍之意”，却怯弱地连一句求情话也不说。书中写道：“那司棋也求了迎春，实指望能救，只是迎春语言迟慢，耳软心活，是不能做主，司棋见了这般，知不能免，因跪着哭道：“姑娘……怎么连一句也没有”?司棋含泪给迎春磕头,迎春只是含泪“呆呆坐着”。这又同探春唯独不让搜其丫头形成鲜明对比。她对抄检大观园凶犯打手们那种无动于衷，木然处之态度，也与探春当时那种冷嘲热讽，辛辣挖苦，甚至用响亮耳光来惩罚态度，形成鲜明对比。作者正是在这一系列鲜明对比中，显示了迎探完全相反性格特征。通过对迎探性格分析，再次使我们体会到作者在塑造人物形象上，运用“犯中求避”艺术手法所独具匠心。作者在描写“小家碧玉”尤氏姊妹时，更为成功地运用了这种对比手法。这一对同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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姊妹，在书中所占篇幅甚少。然而，曹雪芹却在这有限篇幅中，塑造了两个性格完全不同形象。尤二姐心地善良，但性格软弱，轻信，追慕虚荣。因此，她听凭贾珍之流任意欺骗与摆布。她对现实缺乏清醒认识，不但被贾蓉甜言蜜语所蒙住，而且心甘情
愿受自己所幻想富贵荣华生活欺骗。天真地以为，只要嫁给贾琏，终身就有了依靠。善良怯弱尤二姐被骗进大观园后，贪辱忍垢，受尽欺凌，逆来顺受，毫无反抗。尤三姐却不同于尤二姐，她对现实始终保持着清醒认识。她从自身处境中看清了贾府腐化和堕落，看清了贾珍之流禽兽本质。对贵族公子，纨绔子弟没有抱任何幻想，而是追求自己幸福，企图掌握自己命运。在对待婚姻爱情上，不象尤二姐那样随便将身许人，她向往着真正爱情与幸福。在思想性格上刚烈、豪爽，坚毅果敢。她能机智地躲开贾珍之流骗诱和凌辱，敢干抗拒贾珍之流淫恶和威压。对尤三姐这一性格，第六十五回有一段精彩描绘。作者描写她看穿了贾珍、贾琏诡计，斥责他们“别糊涂油蒙了心”，警告他们不要“打错了算盘”。酒席上，嘻笑怒骂，珍、琏二人竟被吓得目瞪口呆，不敢触犯。通过以上情节介绍，不难看出一母同胞二姐和三姐性格是怎样惊人不同，一个是为了追慕虚荣而任人摆布；一个却是为了自己灵魂和身体纯洁，为了掌握自己命运，进行着艰苦而又坚决挣扎和斗争。诚然，尤三姐命运最终结局和尤二姐一样都是悲剧，但这却是完全不同两种悲剧。请看书中是怎样描写这两人悲剧结局吧。第六十九回“觉大限吞生金自逝”写出道：“尤二姐心中自思：病已成势，目无所养，反有所伤，料定必不能好。沉胎已经打下，无甚悬心，何必受这些零气？不如一死，倒还干净。常听见人说金子可以坠死人，岂不比上吊自刎又干净。想毕，扎挣起来，打开箱子，便找出一块金子，也不知多重。哭了一回，外边将近五更天气，那二姐咬牙狠命，便吞入口中，几次直脖，方咽了下去。于是赶快将衣服首饰穿戴齐整！上坑躺……”.结束了短短一生。第六十六回“情小妹耻情归地府”中写道：好不容易等柳湘莲到来，尤三姐“今忽见反悔，便知他在贾府中听了什么话，把自己也当做淫奔无耻之流，不屑为妻。今若容他出去和贾琏说退亲，料那贾琏不但无法可处，就是争辩起来，自己也无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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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听贾琏同他出去，连忙摘下剑来，将一股雌锋隐在肘后，出来便说：“你们也不必出去再议，还你定礼！一面泪如雨下，左手将剑登并鞘送给湘莲，右手回肘，只往项上一横，可怜：揉碎桃花红满地，玉山倾倒再难扶”！这是怎样两种不同自杀啊！尤二姐是被逼不得苟活之时无可奈何自杀。尤三姐自杀却是因爱情破灭而自觉地选择一种反抗方式。前者是在夜深无人之时，吞金自逝；后者当着意中人面
拔剑自刎。一个死得屈辱，一个死得壮烈。尤二姐之死，获得了人们同情，以致贾琏这样花花公子也为之“大哭”。尤三姐之死，却迸射出壮丽生命之花，它不仅震撼了柳湘莲心灵，而且也为广大读者所感动，所崇敬。作者在塑造尤氏姊妹形象时，运用同中求异艺术手法取得了很大成功。把这两个人物放在一起对比写来，她们各自性格特征就在对比中清楚地显示出来。尤二姐柔弱轻弱对照出了尤三姐豪爽刚强。而尤三姐认识现实之理智清醒，则衬托出尤二姐对现实估计错误。这两个形象是相互对比，相互照应，相互补充，相辅相成。如果失去一方，那么另一方必然会随之黯然失色。作者就是这样运用同中求异创作方法塑造对立性格人物，以性格化对立整体艺术形象所体现同中求异。#现实生活中往往有一些人，他们性格相近或某些地方相似是属于同一类型。因此，长篇小说创造人物时就必须考虑到不仅使各种不同类型人物有着鲜明区别，而且更要注意使同类型人物各具特色。正如福楼拜在谈到描写同类型人物个性时指出：“世界上没有两粒相同砂，两只相同手”（转引自《红楼梦集刊》）。在曹雪芹笔下，那些性格相似形象，不管他们之间有着怎样惊人相似之处，而在读者心目中，却各具个性，毫不含混。《红楼梦》中有一对有名泼妇：一个是王熙凤，另一个就是“颇步凤姐后尘”夏金桂。凤姐借秋桐折磨尤二姐；夏金桂利用宝蟾凌辱香菱。这两件事表面上似乎相同，实际上却大有差别。王熙凤从生活到思想上都继承了封建统治阶级衣钵，为了掠夺金钱，攫取权势，她“机关算尽”，不但凌辱奴仆，而且同本阶级本阶层一切权势争夺高低。当尤二姐被卷进了贾府内部权力地位之争漩涡时，王熙凤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为了陷害尤二姐，她乘贾琏不在之机，设计把尤二姐赚进大观园。为了遮人耳目，她于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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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面前，一反常态，逆来顺受，在公婆面前，故意装得豁然大度，宽厚待人；对二姐表现出“贤惠”体贴，视如姐妹一般；对于秋桐，欲擒故纵，挑拨激逼。她对尤二姐进行了卑鄙无耻精神戏弄和物质迫害。借用秋桐这把刀，既杀了尤二姐，又保全了自己声名，真是嘴甜心辣，外善内恶，“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比起王熙凤心地奸诈，阴险毒辣来，夏金桂在剪除香菱过程中，则是肆无忌惮，明火执仗。“薛文起悔娶河东吼”一回这样介绍“夏家小姐”，“生得亦颇有姿色，亦颇识得几个字。若论心里丘壑泾渭，颇步熙凤后尘。
只吃亏了一件：从小时，父亲去世早，又无同胞兄弟，寡母独守此女，娇养溺爱，不帝珍宝，凡女儿一举一动，他母亲皆百依百顺”。这说明她受封建正统教育比较少，对封建观念也淡薄。因此，她嫁给薛家之后，不象王熙凤那样表面上还能恪守封建伦理，而是根本不考虑什么声名，一心要凌驾于薛蟠之上，更不把薛姨妈母女放在眼里。她抓住薛蟠喜新抛旧好色特点，故意将陪嫁丫头宝蟾送给薛蟠，以便坑害香菱。害香菱目也不象王熙凤那样一切从权势出发，而是出于“见有香菱这等一个才貌俱全爱妾在室，越发添了“宋太祖灭唐之意”。但她手段与凤姐相比，显然不及凤姐高明，致使杀人不成，自己反名声狼籍，枉送了性命。由于曹雪芹在塑造夏金桂这个形象时，有意识地把她和凤姐对照起来写，因而出现了“特犯不犯”艺术效果。凤姐和金桂这两个少妇身上都具有泼辣和狠毒一面，她们出现在同一部小说中便形成了“特犯”。但是作为特犯而出现凤姐和金桂泼辣与毒辣，又被作者写得各有千秋。王熙凤是“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启笑先闻”，八面玲珑，笑里藏刀；夏金桂是“自己尊若菩萨，他人秽如粪土。外具花柳之姿，内秉风雷之性”。这是她们各自性格不同另一面，这种性格差异出现便又破特犯而为不犯了。由于作者在塑造这两个形象时，注意运用同中求异对比手法，不但使王熙凤、夏金桂二人性格差异显示出来。而且使这两个人物形象也更加丰满了。这就是脂评所说“一击两鸣法”。《红楼梦》中丫头，千姿百态，画貌各殊，但大体上还是能根据她们身世地位、精神气质以及具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