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石《梦》赏析

罗海燕

梦

知世如梦无所求，无所求心普空寂。

还似梦中随梦境，成就河沙梦功德。

也许是出于相同的人格气质的缘故罢，胡适颇喜王安石的为人与为诗。以这首《梦》诗为例，胡适一生多次提及，体悟甚深。他曾给人题写扇面，就抄录这首诗，又在致别人的书信里详谈此诗，后来又将此诗选录出来。他在信中曾说：“王荆公诗云：‘知世如梦无所求，无所求心普空寂。还似梦中随梦境，成就河沙梦功德。’知世如梦，却要在梦里随时随地做下恒河沙的梦功德，此真有得于佛教之言。若糊糊涂涂过去，世间有我不加多，无我不减少，这才是睁开眼睛做梦，上无以对先人，中无以对自己的天才，下无以对子女也。”（1928年7月24日致胡近仁函）在这首诗的原注中他又说：“即使人生如梦，你只有这一个梦，只有这一个做梦的机会，岂可虚做此一梦，‘都似不曾生一般’！” 胡适不愧为王安石千载之后的知音。

今人李敖也很喜欢王安石此诗，曾将其翻译成白话：“人生如梦，有什么好追求的呢?什么都不追求，我心如止水。可是，就在一个梦到另一个梦里，我为人间，留下数不清的功德。”可以说，王安石、胡适及李敖等人都对人生有着相同的彻悟：人生如梦，但不可虚度！

王安石喜参禅，晚年尤甚。退居钟山时，几乎每日读经参佛，闲话僧房，并撰写《楞严经疏解》。他曾作诗自写当时的生活情状，如《寓言三首》、《记梦》诗云“本来无物使人疑，却为参禅买得痴”，“钟山南北安禅地，香火他年供两年”等。经历了改革失败，再加上禅学影响，所以王安石体悟更深，反映在诗作上，即写下了大量的颇得禅家三昧的禅理诗。这首诗可谓其代表作之一。

细味此诗，其实是执著智者对人生的一种大彻悟。人生苦短，世事如梦。一个人，无论是伟人还是凡夫，终不免一死。一个人，无论是成功还是失败，终是悲剧。因为时间会将成败一同埋葬。中国古人对此体味颇深，于是有人不免及时行乐，醉生梦死，浑浑噩噩度日。但智者不同，他们承认人生的这种不可避免的悲剧，但是，却在悲剧中积极进取。首句即言明了世事如梦，故无所求取，而一无所求时，人心会虚静空寂。内心虚静之后，却能“无所为而无所不为”，反而成就许多汲汲营求时不可获取的事业与功德。今人顾随，于禅多有参悟，有一句名言，称“要以无生之觉悟,为有生之事业；以悲观之心态,过乐观之生活。”这句话被其弟子叶嘉莹牢记在心，一生受其激励。顾随的体悟，与王安石的认识相仿佛。

这首小诗，简单自然、平白晓畅，却思路通透，辨理精深，语意通明，事理浅显，慧心妙觉，启人心智。把世间如梦如幻，却不可凑泊的情怀表达得淋漓尽致。又诗中“梦”字多次出现，不避语词重复，却让人不嫌其繁而又能交错回环、错落有致，这正是禅诗在形式上所表现出来的特征。言俗而议论不凡，语平而意深致，这是这首诗的特点，却也是宋诗的主要特征。

王安石《梦》诗赏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