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典诗词中的伤春情结

发布时间:2017-10-09 15:01:22

中国古典诗词中的伤春情结

在古典文学中,与悲秋情结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就是伤春情结。古人有云,士悲秋,女伤春。说的就是男士习惯于面对萧瑟的秋景而悲秋,而女性则很容易对着美好的春天联系到自身,感到幽幽的感伤。其实,我们统揽中国古典诗词后,会发现,伤春这一主题,并不主要是由女性来完成的。当然,在伤春这一情结中,确实有不少伤春诗词,是借着男性文人笔下的女性之口来抒发的。

如果说悲秋是因为“愁是心上秋”,秋天的肃杀很容易引起人们的伤感的话,那么绚烂的春天让人感伤,则比较典型地体现了中国哲学思想,凡事过于完美之际,往往接下来就会走向不完美。春天是四季中最充满生机的季节,但在这花儿完美绽放的季节,诗人词人们却在这繁华的背后隐约感受到了即将到来的美好的消逝,于是面对最美的季节,却有了最微妙细腻的感伤。

当然,伤春悲秋并非是从文学的发端就开始的,而是在长期的文人创作实践中,渐渐形成的一种情感范式。这种情感范式,到了唐朝以后,逐渐稳固成熟。在唐朝以前,人们对于春天的描绘,还多是惊喜的、热情洋溢的、充满着生命都欢欣。

在中国最早的诗集《诗经》中,人们对于春的热爱和欢欣是不言而喻的。“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诗经•小雅•出车》)春天暖阳照耀,万物欣欣然,一幅和美的春景图。

在汉代的乐府辞中,春天也是充满温暖的。“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汉•乐府古辞《长歌行》)温暖的春天施舍恩泽,滋润万物,使万物生长茂盛。

到了魏晋,春天依然是娇俏可爱的。“春林花多媚,春鸟意多哀。春风复多情,吹我罗裳开。”(晋•乐府民歌《子夜四时歌•春歌》)

兵荒马乱的南北朝时代来临了。即使在这混乱的世界里,春天依然是带给人们浪漫和希望的季节。南北朝诗人陆凯在《赠范晔》一诗中写到:“折花逢驿使,寄与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寄一枝春。”这一枝折来的梅花,正寓意着一个奔放的春天即将到来,何等的浪漫,何等的别致新颖。

但对于春天的情感,正伴随着时代的变迁,在诗人胸中发生的微妙的变化。春天,不再是纯粹的欢欣,不再是奔放的浪漫,她开始被诗人注入了幽幽的感伤和细腻的思考。春天,开始像一个不断成长的少女,走出单纯的孩提时代,迎来了情感丰富的季节,迎来了她盛放的青春。

青春,必然是有快乐有哀伤的。这样的哀伤并不决绝,总在伤感中带有着生命的热情和冲动,与悲秋的萧瑟基调并不相同。

唐代大诗人孟浩然为青春的春天写下诗句。“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这首妇孺皆知的《春晓》,前两句充满欣喜,后两句想来却是淡淡的感伤。昨夜我在朦胧中曾听到一阵轻微的风雨声,现在庭院里盛开的花儿到底被摇落了多少呢?春风春雨固然是摇落动情,给美梦带来诗意的意境,就像韦庄在词作中写到“画船听雨眠”是睡眠的幸福境界。但,再轻柔的风雨,也会摇落那无比娇嫩的春花,春的美好又将因此而少了一些,所以一句“花落知多少”,又隐含着诗人对春光流逝的淡淡哀怨以及无限遐想。

五代词人、亡国皇帝李煜笔下的春天,开始有了浓重的色彩。春天的美好被极度放大,尔后引发的伤感又极度伤痛。“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词的上阕写景以暮春时节,雨打风吹,落红无数,春去匆匆,表达了一种无可奈何之心境。“春红”,代表着春天这样美好的季节,终究却“谢了”。情之哀切,不言自明。接下去“太匆匆”三字,则把春天美好消逝的速度之快完全涵盖其中,这何尝不也是李煜对自己由南唐帝王沦落为宋代赵匡胤的阶下囚人生经历的浓缩概括?生命无常与春之短暂,可能都是来自于“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在李煜的笔下,春天美好的易逝和人生无常的变化完美地融为了一体,将伤春上升到了人生境界的抒写。因此,民国著名学者王国维先生在评述李煜的词作时,予以了高度赞誉,评价是李煜将词这样一种主要表现男欢女爱的体裁的境界大大拓展,从而深切表达出了人生深意。

在宋词中,晏殊的《浣溪纱》(一曲新词酒一杯)是一阙著名的春恨词。“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其中,“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更是千古名联。“花落去”本是自然界常见的现象,是不以人们意志为转移的客观规律。面对落花,词人就联想到春天的消失,联想到人生的变易,止不住产生一种惋惜的心情,然而作者对此无能为力,只有徒唤“无可奈何”。“燕归来”也是自然规律,燕子秋天南去,春来北归,不违时节。它们每每结对归来,体态相似,让人难以分辨出这是否是旧年相识的那对燕子,因此词人在“相识”之前冠以“似曾”二字。“花落去”与“燕归来”每交替一次,便过了一年,而人生在这无穷的交替之中逐渐衰老直至消失。于是,“花落燕归”这极其普通的自然现象就被纳入人生有限而时间永恒这一哲学范畴中来,创造出一种“情中有思”的意境。这样的春恨,细幽而密集,让人回味隽永。

见落花而伤怀,临暮春而感伤,这样的伤春情结在宋词中尤为普遍。无论是生活无比幸福的承平宰相晏殊,还是壮怀激烈的抗金英雄辛弃疾,抑或是夫妻恩爱却又时常别离的李清照,都在词作中体现着大同小异的伤春情怀。

辛弃疾在《摸鱼儿》中写道:“更能消、几番风雨、匆匆春又归去。惜春长恨花开早,何况落红无数。春且住!见说道,天涯芳草迷归路,怨春不语。算只有殷勤,画檐蛛网,尽日惹飞絮。”这伤春不似晏殊的精致委婉,而是直抒胸臆,因为怜惜春天的美景,却又眼睁睁看着春花被风雨打落,换来满地落花,铺红了地面,这是何等的感伤,于是,词人直接喊道:“春且住!”留下来吧,春天!不要消逝!但是,春,这一切的美好,毕竟要离去。这暮春时节,是如此让人伤怀,更让人想起人世间美好事物的消亡。“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谁诉?君莫舞,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土。闲愁最苦。休去倚危楼,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这下阙中,写的正是那些历史上各个如花美女的故事。当年被汉武帝金屋藏娇的阿娇,终究还是不被武帝宠爱,被打入冷宫,以至于阿娇为了重新赢得武帝的宠爱,而花费重金请当时的著名文人司马相如为她写《长门赋》,送给武帝阅读,但这一切都过去了,武帝并不因此而改变对阿娇的冷淡。阿娇是一个失意的美女,但就算是得意的赵飞燕和杨玉环,不也终将化为尘土,随着历史车轮的向前而化为虚无吗?美人迟暮,春天迟暮,本质上,都是美好的消亡。无论多么美好,终将只能走向消亡。

在此文开头,我们就谈到了中国文学史上习惯于说“士悲秋,女伤春”,那么我们也来看看女性笔下伤春情怀。提到女性诗词,无疑我们都会想到两宋之际的词人李清照。

在中国古典诗词中,女人如花是一个很习惯性的比喻。因此,女性面对春花,往往会马上联系到自身。这伤怀,往往比男性更加细腻深入。

李清照在《点绛唇》中写到:“寂寞深闺,柔肠一寸愁千缕。惜春春去,几点催花雨。 倚遍栏干,只是无情绪!人何处?连天衰草,望断归来路。”在《好事近》中写到:“风定落花深,帘外拥红堆雪。长记海棠开后,正是伤春时节。 酒阑歌罢玉尊空,青缸暗明灭。魂梦不堪幽怨,更一声啼鴂。”李清照与赵明诚是一对情投意合的夫妻,可谓是史上最幸福的夫妻之一。两人都非常有才华,相互欣赏,相互珍惜。但赵明诚毕竟是要经常外出做官或者出差的,李清照不免要空守闺房。在春天万物复苏的季节,一个情感丰富的才女寂寞呆着家中,那内心深处的感伤便呼之欲出了。在《点绛唇》中,那漂亮的花儿在春雨中纷纷摇落,这不正如词人美好的青春,在时间的长河里消逝?在词人如花美丽的时节,丈夫赵明诚却“人何处?”,等到丈夫归来,那如花儿美丽的青春还能有多少呢?在《好事近》中,词人更是直接写出了长期以来的伤春情怀:“长记海棠开后,正是伤春时节。”

当然,我们说“伤春情结”在宋词中尤为普遍,并不代表宋词中关于春天的诗词都是感伤的。事实上,也有不少的关于春天的诗词依然相当明媚。比如宋代诗人陆游就有“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的明丽诗句;而习惯伤春的李清照也在《减字木兰花》中有“卖花担上,买得一枝春欲放。泪染轻匀,犹带彤霞晓露痕”的娇俏诗句。

只是在诗人、词人想象的世界里,春天和秋天总是那样让人感伤。秋天因为其萧瑟让人感受到生命的衰败而感伤,春天则因其繁华与繁华摇落的过程让人感叹好景不长在,从而怜惜世上所有美好的不常在。

诗人、词人的心思总是比常人更加细腻。于是,伤春悲秋就成了中国古典诗词中的重要情感范式。正是如五代词人冯延巳在词中做写道的:“谁道闲情抛弃久,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

中国古典诗词中的伤春情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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