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不穿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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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不穿袜子
作者：郁雨君
来源：《男生女生(银版》2004年第04期
1
5月18日，我18岁，参加了成年仪式。那天男生打了领带，女生系上领结，五月明亮的阳光下，有人木知木觉，有人笑得有些慌张。我却深深呼吸，内心有挣脱般欢畅。晚上我在做复习题，门铃响了好几下，妈妈去开门，是爸爸。“我忘带钥匙了，谢谢你给我开门。”他一边说一边把购物袋放到餐桌上，“差点忘了这个月轮到我买牛奶。”
“谢谢。”妈妈撕开两盒买一送一的牛奶上的胶纸，“呲啦”一下，两只漂亮的盒各自留下一大块“疮疤”。
“谢谢你们不要那么客气好不好？”我头也不抬说，“我不喜欢你们睡两个被窝，而且各睡一头；我不喜欢你们一三五、二四六轮流管我饭，单月双月轮流买牛奶。我不喜欢爸爸光买书和文具妈妈光买衣服裤子……是的，你们各司其职都很尽职，这么多年来我什么也没缺过，可我就是不喜欢！”
“星辰？！”爸爸妈妈同时吓一跳，我宣布了一个多年心照不宣的事实：他们早就不再相爱了，只是为了责任凑合在一起。
我抬起头，用大人般神气说：“真正的爱，不应该是捆绑在一起的，不是么？”我指指妈妈丢在脚下的胶带纸，“我也不想做这样把你们勉强硬扯在一起的讨厌东西！”
沉默，有一百年那么久。爸爸下意识摸口袋找香烟，“等你考上大学吧，我们就解脱了。”我发疯一样日夜K书，志愿是爸妈共同决定的，都是金融类的大学，他们要亲手把我的未来放在一个保险箱，我乖乖听话，转而猛攻数学，不作他想。两个多月后，我把上海财经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平摊在桌上，“爸爸妈妈你们分开吧。喏，这是给你们自由的通行证。”他俩互相看一眼，忽然，“啪”，两个人响亮地一击掌，一齐“呵呵”笑起来。笑声过后，泪光闪闪。这么多年爸妈做不成相爱的人，至少还是一对精诚合作的伙伴。
火车飞驰，爸妈送行的背影渐行渐远，我把通知书叠成纸飞机，“嗖”地远远抛在脑后。我不勉强自己，如果不喜欢，就不要勉强接受，不然就会被痛苦越套越牢。明白这个道理，我豁然开朗。我真正的愿望是表演，即使我把数学学得很好，可将来还是会在一堆数字里绝望地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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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自己的主，我把梦想粘在长发上，带着我的口琴，芭蕾舞鞋，还有一份恒星影视学院的招生简章，上海有一间小小的屋子在等着我。房间虽然不大，却有小阁楼，外带小小的露天阳台。一个出国的女孩急于转租，给在网上兜兜转着碰运气的我找上了。再见爸妈，火车快跑，我是一颗远走高飞的星星，我要发光发光发光！2
我在西区长途汽车站下车，上海下着倾盆大雨，终于我浑身湿淋淋，在一扇油漆班驳的防盗门前站定。门垫很干净，我甩掉进水的皮鞋，搁在门边鞋柜上。钥匙捅进去，轻轻一拧，门开了。一股冲鼻子的味道呼啦涌出来，我咳一下，迅速扫视到房间的一个角落，一壶滚滚沸的开水把壶盖顶开，底下的火苗已奄奄一息。
天啦天啦，我奋不顾身扑过去，先关嘶嘶冒气的煤气灶，再飞快地开窗，半路被一个温热的软乎乎的东西绊了一下，我低头，地上躺着一个人，光光的脚丫直接对着阳台门。在我吓得半死以前，那个人发出了梦呓般的声音：“我已经升到半空中了。”
我有点头晕，倒退三大步，跌坐在墙角。那人坐起来，虚弱地笑着，向我伸出双手，“太好了，天使，你是来带我走的吧？”他卷卷的刘海下，有一双雾气沉沉的眼睛。我闪进卫生间，打了盆水，兜头就朝他浇去，“谁带你走，要么你走！”
透过滴滴答答的水珠，他看了我几秒钟，“噢，你不是，我忘了天使是不穿袜子的。”他摇摇摆摆站起来，我发现他就光着脚丫。这人真高，衬衫被我浇湿了，清晰地勾勒出运动员般健美的轮廓。他蔫头蔫脑嘟囔，“这里的东西喜欢什么你尽管拿，我什么都不需要了！”我找到房东门签字的收据，伸到他鼻子下，“房子已经租我了，一小时前刚刚付掉房租。”“哦，”他瞄了一眼，“那你就住下吧。”他俯身从直接铺在地上的床垫上抱起一条被子，一步一步爬上阁楼。“你什么意思呵？”我跟在后面叫。
“最好祈祷她没有骗到第三份房租吧。”一张纸片落在我头顶，我打开，一模一样房东的字迹，除了房客姓名那一栏写着：丁超捷，职业：运动技术学院篮球专业学生……轮到我瘫在地上，眼睛和头发一样湿答答了。
丁超捷的床垫对我来说太大，我在上面滚来滚去睡不着。他的光脚丫像特写镜头在眼前晃，特别那双老长老长的大拇指，一幅“无语问苍天”的样子。真是奇怪的联想，可那人不也很奇怪，居然说“天使是不穿袜子的。”迷迷糊糊睡着前，我对自己说：他八成是失恋了。3
天使不穿袜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