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惘 - 读格非的《春尽江南》

发布时间:2012-08-11 21:34:05

迷惘——读格非的《春尽江南》

豆瓣上有一篇格非关于《春尽江南》的访谈,文中有一句,小说家对于社会的最大责任,就是写出来。

《春尽江南》写了些什么呢?写了些在网络上随时可以搜索到的桥段。然后,这些桥段被安排在小说中的人物身上去。廖令鹏曾写过一些关于微博或者网络改变小说的论文,其中一部分就是针对这些桥段的。他说,小说如果还注重信息量(狭义的信息量),那么,这个小说可能是失败的。读者在一定程度上,并不需要或者缺乏这些信息量。而是信息量过剩。小说家不能尝试做为读者遴选这些信息的工作,当获取信息的方式成为习惯,读者已经失去了足够的耐心,听小说家絮絮叨叨的说一些“题外话”。廖令鹏说,小说,更应该营造一种氛围或者情绪。

主人公谭端午在《春尽江南》中是一位诗人,在鹤浦地方志办公室上班,工资不高,工作不累。“可以任意挥霍他的闲暇,他感到心满意足。唯一困扰着他的,是一种不真实感,他觉得自己有点像《城堡》中的那个土地测量员。”——端午让我想起加缪笔下《局外人》中的“我”——端午总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他有句名言叫:不妨试试。端午也有自己有兴趣的事情,但大部分时候,他总会对自己的兴趣失去兴趣。例如,听音乐和读《新五代史》。这或暗示着在这么一个时代潮流里,不被潮流影响是多么难得事情。所以,到后来就是:所有的地方,都在被复制成同一个地方。当然,所有的人也都在变成同一个人。新人。

千人一面是令人窒息和恐怖的。而对千人一面的漠视和习惯,更是令人窒息和恐怖的源泉,它滋长千人一面。

小说的结尾处,谭端午发疯似的想去成都见庞家玉,这就不像加缪《局外人》中的“我”了,谭端午真正的动了情,这为小说添上了一笔温情。这段多年前“粉丝”和“偶像”之间的故事,从欺骗到接受,到无法容忍离婚,到真情流露,让人感叹生活,觉得每次都是错过,每次都是关注了生活的其他而不是生活本身,所以,《局外人》中的“我”才会说:我有话说,我才是被告。于是,庞家玉在写给谭端午的遗书里,竟然会添上一笔,我爱你!

小说中有两处令我想到吴趼人的《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其一是开篇的:“现在,我已经是你的人了。”——十九岁的秀蓉被谭端午睡了以后,谭端午在其昏睡之际,拿走了她的钱,不辞而别;其二是关于谭端午的房子被李春霞占了以后。这两处给我的感觉都像是吴趼人小说中,关于父亲的一笔钱不知去向,“我”去追讨而一直未给予结果。我也就一直心心念念的想着这笔钱,被作者牵着鼻子都了好大一圈。

《新五代史》是历史上最乱的?谭端午在地方志上班,他手边的一个道具经常是《新五代史》。若让谭端午来修史,他会如何?

1989和秀蓉改名为庞家玉,文中都被赋予改变了整整一个时代的意义。

冯老头研究《庄子》。文中有冯老头的不少言论。例如,他说:“不伦是圣人、贤人还是众庶,在过去呢,他们面对的实际是同一个天地。”历朝历代的苛政到县一级就停止了。镇、乡、村是有自为的空间的。而不像当下,村一级的干部民选,都是论资排辈的。

“为了几度电,就会弄瘫一条江。”是对所谓的大型为民工程和破坏环境的工程的巨大嘲讽。

文中,出现了一个词语,叫新人。对于新人,作者没有刻画其面貌和轮廓,大约为数众多。这些新人是这样的:对于这样的新人来说,再好的制度,再好的法律,也是形同虚设。——他们有消解一切的能力。

谭端午的哥哥王元庆,选了一块儿风水宝地,盖了精神病院,而他成为第一个进入该院的病人。王元庆在书中并没有多少事迹。主要还是关于王元庆的言论,这些言论看似疯疯癫癫,而或是这些疯疯癫癫的言论,才是作者借精神病人的口中说出的。

“这话叫我怎么个说法呢?从医生的立场来看的话呢,你就是到大街上随便拉个人来,让我们给他作诊断,你说她精神上一点毛病都没有,那是绝对不可能的。现在的生存压力这么大,你是晓得的。人这个东西,其实脆弱得很。比方说,前些日子来了一个司机,家人说平常好好的,就是一天深夜开车,压了一个黑色的塑料袋。他以为是压了人,就发了病。”

“你哥哥当年建这所医院的时候,我是参与论证的。当时的设计床位有六百个,很多人都反对。说太大,可现在怎么样呢?我们增加了三百个床位,还是远远不够。每天都有人往这里送条子,走关系,把各色各样的人往这里送。”精神病院周主任如是说。想起李承鹏的《李可乐抗拆记》来,这么多人想挤进疯人院是不是和利益有关呢?只要把一个人盖上精神病的戳,他就可以获得言论自由。

谭端午的妈妈讲得故事都是陈旧而且古老的故事,是传统儒家者所讲得故事,投机也好、虚伪也好,或是那代人血脉中一直流淌的。

宋惠莲是和秀蓉(后改名为庞家玉)一起参加诗人聚会的。后来,她出了国,回来时,写了一本书叫《告诉你一个真实的中国》,这不让我想起所谓的汉学家或者伪汉学家们的调调来,非常讨厌。

在庞家玉伙同警察、黑社会去收自己的房子的故事里,作者对邻里关系有一笔描述:隔壁102的房门开了一条缝。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伸出她那有秃斑的脑袋向外窥望,一见端午他们进来,“嘭”的一声把房门撞上了。嘭的一声,多么形象的描述了这个时代,城市里邻里之间的冷漠和邪恶。

收房子时,作者谈到了警察和黑社会:唐燕升(警察)和冷小秋似乎也很熟悉。因为一看见小秋走进来,燕升就转过身,对家玉笑道:“我们要先走一步了。这种事情,老冷处理起来,要比我们有经验得多。”

而小区里的保安,则像是木乃伊:正在小区里巡逻的两个保安,远远地站在一处花坛边上。他们不敢靠近,可也不敢离开。不敢靠近是他们的麻木和事不关己,不敢离开或是一点点窥视欲望和保护好自己的饭碗。

对于小流氓和小混混一类的人,代表人物是“小钢炮”:“小钢炮”大概是嫌老太太的菜摊妨碍他走路,也许是觉得自己的一身好拳脚,一直没有得到机会施展,他忽然心血来潮,飞起一脚,将老太太的菜篮子踢到了半空中。——而在收房子的现场,“小钢炮”因为头一天晚上喝了不少,精神不振,后来,又拉肚子,闹了不少笑话。

若若是庞家玉和谭端午的孩子。他唯一的朋友是一只名字叫佐助的鹦鹉。他在日记中写道:……佐助,亲爱的朋友!……不管怎么样,朋友,请给我力量吧。万一我考不进前五十,我就自杀!若若的成绩时好时坏。好的时候,自己制定“赶超计划。”,这个计划令人不寒而栗,觉得像是回到了大跃进的年代。

而若若的老师,这个怂恿、鼓励庞家玉把鹦鹉放走的老师这样和谭端午说:“他母亲还推三阻四的,说什么这鸟跟了他七八年了,有点不好弄。有什么不好弄的?我跟她说,你把链子一绞,把它往窗外一扔,不就完事了吗?”这位老师针对若若感冒,又说:“不就感冒吗?现在是冬季,正是感冒多发季节。全班四十六个学生,哪天没有得感冒的?他要是都跟你儿子似的,有个头疼脑热就不来上课,我们学校还要不要办?”——让人不由得想到网络上的一张图片,高考前,全班学生挂吊瓶。

“跟你说过多少遍了,所有有关拆迁的案子,一概不接!”这话是景阳说得,他是律师。

“社会已经失控了。这种失控,当然不是说,权力对社会运转失去了有效的管制或约束。我的意思是,这种失控,恰恰是悄然发生于每一个社会成员的内心。他们,也许我应该说我们,我们已不再相信任何确定无疑的东西。不再认同任何价值。仿佛正在这个社会上发生的一切,都与我们无关。每一个人都不能连续思考五分钟以上,都看不到五百米之外的世界。社会机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坏死。……而维持现状的后果,同时又在堆积和酝酿更高层级的风险,如此循环下去而已。就是这样。难道不是吗?自由在将来的某一个时刻,但这个社会被迫进行重建的时候,你才会发现,这些年,我们付出的代价到底有多大。”这些话,时候说明了作者对社会的担心?也就是关于什么叫新人的另外一个补充?消解掉一切价值之后,以娱乐为首,到娱乐至死,当着一切都已经启动,那么,社会朝着这个方向,惯性的发展下去,结果会是如何?一定是收获沉重的代价。

绿珠:“我们只和当地政府谈判。嗨,说句不好听的话,那些农民,和动物没什么区别。”“在当今时代,自由简单、朴素的心灵才是符合道德的。”

关于小说中,其实还有很多桥段,不新鲜。现实的复杂和匪夷所思远远胜过格非笔下的《春尽江南》。

有人评论格非的这部小说是失败的。格非也是失败的。我则持反对意见。其实,评价这个失败的视角决定了对格非或者《春尽江南》的看法。成功或者失败,完全取决于其视角。

还有人认为格非的《春尽江南》没有写到出路。我支持这个观点。其实,这个观点也就是:小说家对于社会的最大责任,就是写出来。作者没有能力,或者也没有兴趣去提供救赎,去指出出路。有时,这就像哲学一样,只负责提出问题,并不负责解决这些问题。

格非是不是迷惘的,我不知道。我自己则在一段很长的时间里处于迷惘的状态。于是,对于迷惘,对于具有迷惘的作品和具有迷惘味道的人和事,就深深的吸引着我。

迷惘 - 读格非的《春尽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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