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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3-12-04 08:55:26
龙源期刊网http://www.qikan.com.cn不知道是谁唱情歌
作者:小米
来源:《北方文学·上旬》2013年第05期
一
李腊月跟二姨去磨面。磨是石磨,一上一下两盘又大又厚的石磨盘,看上去有千斤重。磨房孤单而渺小地卡在马莲河上,像是拧在河上的一颗螺丝。磨房周围都是地,地里种的有时候是小麦,有时候是玉米或水稻。河两岸都是王李庄最好的土地。从磨房到村子里,有二三百米远。
马莲河并不大,河面最宽处只有四五尺,最深的地方也就一米多,河水只能带动一盘水磨。河水只有几个单调的音符,不知它这么流了多少年,似乎永不疲倦,河的耐心不易觉察而又历久弥新,河的耐心不引人注目却令人感动,河流得细小、持久,谁也没看见它干涸过,它就那么平平淡淡地流着,流得不动声色。这就是河。像那大地,任人踩踏,让草木乱长,似乎无悲无喜,无声无息,却在不知不觉中进行着对人的改变。
李腊月去磨面,不是她自己愿意去,也不是给李腊月家磨面。是二姨叫她去,给她做个伴的,她们给二姨家磨面。白天要在生产队里上工,磨面的事儿,一般都选在晚上,误不了白天上工,挣工分。白天没有磨面的时间,磨房也闲着,只有到了晚上,磨房里才热闹起来,磨要转到天亮才算完。天一亮,磨房又空了,磨又歇下来,闲起来。
二姨磨面的时间又选在了晚上,她一个人去的话,会害怕:怕狼,怕鬼,还怕人。李腊月的二姨名叫王桃花,比李腊月的母亲小了十几岁,比她母亲年轻漂亮不说,个子也高,看上去也更有女人味。她的姨夫白白净净的,虽然只上过一年学,却像个书生,跟王桃花是天生的一对,也是这个原因,好多人在王桃花面前,更多的是自惭形秽的心理:他们自己觉得配不上王桃花,也就不会在她身上下功夫。人人心里都有一杆秤,既然决定付出,就想有所回报,要值得付出。得不到回应的撩拨与挑逗仿佛对牛弹琴,又有什么意思呢?
磨面的活儿,男人是不干的。除非女人把面磨好了,叫男人去磨房把面背回来,这样的力气活,心疼女人的男人肯干,马马虎虎的男人,把面背回家,他也不肯,就因为面会把衣服弄脏。王桃花怕磨面是因为,磨面的时候,老是有人在磨房背后唱山歌,山歌唱得特别粗野:“磨房背后桐子花,你睡下,我跪下,你把我的腰抱住,整到你的浇尿处……”
非常直接,非常赤裸裸。每个过来人都明白山歌所描述的是怎么回事。李腊月是个小孩,她懵懵懂懂,似懂非懂。王桃花听都不敢听。但是,不敢听也在听着,这都是没有办法的事。磨房里,石磨磨面和震动的声音、流水的声音、箩面时箩跟箩架碰撞的声音,这些已经很嘈杂的了,却还是压不住那骚烘烘的山歌往耳朵里钻。
龙源期刊网http://www.qikan.com.cn山歌只能在野地里唱,村里是不兴唱山歌的,那是缺乏教养的表现,但在野地里,无论大人小孩,无论男女老少,谁都可以尽情地唱,谁也没办法干涉。李腊月也爱唱山歌。每天放了学,小孩子们都要到坡上的玉米地里去给猪打猪草,苦苣、甜苣、肚子蔓儿……玉米地里有许多猪爱吃的草。李腊月到了玉米地里,一边打猪草,一边不停地唱山歌。有了玉米的遮蔽,谁也不知山歌是谁唱的。听见的人,只能瞎猜,谁也猜不出唱山歌的人居然是李腊月,她用的是假嗓子。李腊月唱山歌的时候,连周围的山谷也在一句接一句地,用回声学她。李腊月觉得,打猪草比磨面好玩多了。
王桃花平时不到姐姐家里去,村里的人都在背地里议论姐姐的那些风流事,连王桃花也觉得脸上无光,但她不能不叫李腊月给她做伴。要是她一个人去磨面,谁知道在磨房附近坚韧不拔却又从不露面的唱山歌的人,还会进一步地做出什么胆大妄为的事情来呢?这一次,王桃花是到姐姐家里去叫李腊月的。她到了姐姐家,对她姐姐说:“让腊月陪我去磨面吧,我一个人不敢去。”
“不行!”姐姐坚决地说,“晚上还有晚上的事情呢。”
其实晚上并没有什么事,姐姐认为妹妹瞧不起她这个做姐姐的,这让她心里很不舒服。她想,明里暗里做下那些风流事情的,生产队里也不是我一个,别人瞧不起也就罢了,妹妹瞧不起,她心里就很不是个味儿。她觉得妹妹应该谅解她才对。王桃花不说什么,僵持了一会儿,当姐姐的还是让李腊月跟着妹妹,去了。姐妹俩虽然姓王,但娘家在王李庄背后的山上,那个村庄名叫王家梁。她们觉得王李庄地方挺不错,这才先后嫁到王李庄来的。
虽然是夏天,虽然李腊月也不想去陪二姨,但她还是去了。不去是不行的。这个家里是王桂花说了算,别人说了不算。陪二姨磨面就别想睡一个好觉。吵是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是,李腊月得不停地帮二姨往磨眼里灌粮食,二姨要箩面,开始时不用箩面,二姨让李腊月先睡一觉,她知道李腊月瞌睡多。她也明白,天刚刚黑,胆子再大的人也不敢这时候就来骚扰她。
磨房里太吵了,又热,热死了,浑身都在往外冒汗,因震动而扬起来的面粉粉末也在狭窄而矮小的磨房里飘扬着,只一会儿,李腊月就觉得身上和脸上都黏糊糊的,要有多难受,就有多难受,又因为有风,二姨不让开门,也不让李腊月打开那扇小小的天窗,叫人很不舒服。外面有月亮,月亮亮亮地照着远远近近的山,月亮照着马莲河两岸高高大大的白杨树,即使树下的阴影,也格外好看。李腊月从门缝里望出去,好像她看见的,是梦境一般。磨房前面就是村里人平时挑水的地方,白天,那儿是一个热闹的所在,有洗衣服的人,有嬉水的儿童,偶尔也有脸皮厚的男人去搓洗身上的汗泥和污垢,也有专门到河边来乘凉的,他们把脚泡在水里,让微风吹拂着身体和头发,那种惬意没法说,真是舒服透了。无论天有多热,河边总是有风的,这让李腊月感到奇怪。为什么别的地方就不会经常吹风呢?李腊月想出去吹一吹风,可是二姨不让她去。二姨说:“万一你掉到河里了,我怎么向你妈妈交代?”二姨也有说不出口的原因。那就是,她怕李腊月碰见那个躲在黑暗里唱山歌的人。她怕李腊月遇见了,回去了,会向她的母亲说。
龙源期刊网http://www.qikan.com.cn时间过得真慢。那单调的石磨的声音,听上去也让人烦。可这都是没办法的事。夜慢慢地,静了。“咚——咚咚——”是磨房门在响。有人敲门。
肯定是那个唱山歌的人。门虽然从里面闩着,李腊月的心还是止不住咚咚咚地狂跳,她管不住她自己的心。
李腊月没有出声,她看了看二姨,二姨向她摆手,示意她不要出声,李腊月就跟二姨一样,一动不动地盯着门,静静地听着。然而过了好久,外面再也没有什么动静,也不再敲门了,李腊月生气地大声吼了一句:“有本事你进来呀!”可是,等了一会儿,却没有回答的人,李腊月大着胆子走到门后面,从门缝里向外望,她看见外面什么人都没有。不知道敲门的人是何时走了的。也没有听见他离开时的脚步声。
李腊月又坐在了磨盘前面。就在这时候,隐隐约约地,李腊月听见又有人在外面唱山歌,只是,那声音离得似乎远了些,有了飘渺的味道:青石崖上滴水哩,不缠你了还有呢,说不缠,就不缠,难道就你是金花银牡丹?
王桃花想,还是同一个人。声音不远不近,不高不低,能让人听见又不感到刺耳,浮出夜的水面又让你看不见他的人。他用声音撩拨你,它能进入到你的心里,还能不被夜色吞没。这也是一种技巧。听上去,唱山歌的人好像生气了,言语间有点儿赌气的意思。是因为他的情歌得不到一句回应,从而失去了信心?要在以往,磨房内外对唱的情形也不是没有发生过,然而这个夜晚,却是剃头挑子一头热。
李腊月明白,即使二姨嗓子再怎么痒,再想回应几句,她在身边,二姨也是有贼心没贼胆,是唱不出口来的。那么,二姨既然知道自己屁股后面有人跟着,为什么还要让她来,给她做伴,碍她的事呢?让那个人陪伴她不是更好吗?
李腊月觉得她不该来。可她现在才后悔,显然已经太迟了。
龙源期刊网http://www.qikan.com.cn李腊月明白那人是用假嗓子唱的,他怕暴露了自己的身份。但是,王桃花还是听得出来的。村子本来就不大,天天都在一起上工,村里的男人也不是很多,王桃花还能听不出来?可是,李腊月问她,王桃花却说:“我也不知道他是谁。”
李腊月偷偷地看了二姨一眼,她发现,在摇曳的灯光的映照之下,二姨嘴角挂着一缕不易察觉的微笑。李腊月心里什么都明白了,但她装作不知道的样子。她不想捅破藏在二姨心里的秘密。心里有事就会觉得时间过得慢,有所期待的时候,时间也就放慢了脚步,当你快快乐乐的时候,你是不会在意时间的流逝的。不知道过了多久,李腊月到底是个孩子,她忍不住了,她走到二姨跟前,推了推她,俯下身子,把嘴搁在王桃花的耳朵旁边,问她:“那个唱山歌的人到底是谁呀?”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嘛。”王桃花躲躲闪闪地说。李腊月呼吸的热气流把王桃花的耳朵弄痒了。
“你心里肯定明白他是谁,你就是不给我说。”李腊月嘟着嘴,假装生气的样子。“你知道了又有什么用?一个小娃娃,屁事也不懂。”“我就是好奇,想听听嘛。”“你以后就知道了。”
“你不给我说,我明天回去就给姨夫说,我让他来问你,看你说不说!”“你敢?当心我掐烂你的嘴!”
李腊月亮出了最后一招,二姨还是不说,她也就没什么办法了。她知道,有她在,那个人是不敢进来的,二姨也不敢拉开门闩,放那个人进来。李腊月想,我要是不来,说不定那个唱山歌的人恐怕早已进了磨房了。不知不觉地,李腊月睡着了。
李腊月是给二姨拍醒的。见她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二姨骂了她一句:“死女子,你让磨空转呀!”
李腊月赶紧往磨眼里推下去一大堆玉米,石磨又吃力地咳嗽起来,仿佛它一口吃不下这么多,给噎着了。挣扎了一会儿,石磨终于颤抖了一下,不转了,停了。“起来起来,我们两个扳一下底扇(水轮带动的那一扇)。”两人挣出一身汗来,才把磨弄转。
龙源期刊网http://www.qikan.com.cn王桃花说:“尽给人帮倒忙!”
李腊月知道自己做错了,一句话也不说,又坐到椅子上去,往磨眼里添着粮食。过了一会儿,王桃花见李腊月又在不停地打哈欠,知道她的瞌睡虫又痒痒的了,便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想不想听?“李腊月说:“你专门爱讲鬼故事,我听了害怕呢!要讲就讲村里的事情。”王桃花说:“村里的事不好讲,你万一说出去,人家还以为我在背后说别人的闲话呢。”
半夜时分,外面静悄悄的,一点声响都没有。唱山歌的那个人,很久都没什么动静。李腊月是让尿憋醒来的。李腊月觉得她快要憋不住了,可是,外面那么黑,周围的山看上去都是亮亮的,只有磨房附近,黑咕隆咚的,像藏着许多未知的东西。李腊月不敢出去,更别说去解手了。她害怕,她怕的到底是什么,连她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李腊月说:“二姨,我们一起去解手吧,我一个人不敢去。”说这话的时候,李腊月双手捂着腹部,身子弓着,已完全是一副特别难熬的样子了。
王桃花也不敢出去。她怕那个唱山歌的人还没有走,她怕她们一出门,就让那人逮住。乡下人做事是没有多少禁忌的,胆大的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什么都敢做,闹不好,让人在磨房外面把裤子脱了,也是很难说的事情,真要那样,王桃花在李腊月面前,可就丢人丢大了。但是,解手是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李腊月是一个孩子,憋不住咋办?夜还长得很呢!必须想一个解决的办法。在磨房里解决也不行,磨房里没有将就着方便一下的器具,直接在磨房里解决,人就跟畜生没什么区别了。
王桃花终于想了个办法出来。她对李腊月说:“你不要走远,就在门外浇尿,一个小娃娃你怕什么怕?我开着门,在门里边看着你,有什么动静,我一把就把你拉进来了。你浇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