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策战国策·齐策五

发布时间:2019-07-03 12:23:08

战国策战国策·齐策五

原文:苏秦说齐闵王曰:“臣闻用兵而喜先天下者忧,约结而喜主怨者孤。夫后起者藉也,而远怨者时也。是以圣人从事,必藉于权,而务兴于时,夫权藉者,万物之率也;而时势者,百事之长也。故无权籍,倍时势,而能事成者寡矣。

“今虽干将、莫邪,非得人力,则不能割刿矣。坚箭利金,不得弦机之利,则不能远杀矣。矢非不銛,而剑非不利也,何则?权藉不在焉。何以知其然也?昔者赵氏袭卫,车舍人不休傅,卫国城割平,卫八门土而二门堕矣,此亡国之形也。卫君跣行,告诉于魏。魏王身被甲底剑,挑赵索战。邯郸之中骛,河、山之间乱。卫得是藉也,亦收余甲而北面,残刚平,堕中牟之郭。卫非强于赵也,譬之卫矢而魏弦机也。藉力魏而有河东之地。赵氏惧,楚人救赵而伐魏,战于州西,出梁门,军舍林中,马饮于大河。赵得是藉也,亦袭魏之河北,烧棘沟,坠黄城。故刚平之残也,中牟之堕也,黄城之坠也,棘沟之烧也,此皆非赵魏之欲也。然二国劝行之者,何也?卫明于时权之藉也。今世之为国者不然矣。兵弱而好敌强,国罢而好众怨,事败而好鞠之,兵弱而憎下人也,地狭而好敌大,事败而好长诈。行此六者而求伯,则远矣。

“臣闻善为国者,顺民之意,而料兵之能,然后从于天下。故约不为人主怨,伐不为人挫强。如此,则兵不费,权不轻,地可广,欲可成也。昔者,齐之与韩、魏伐燕秦、楚也,战非甚疾也,分地又非多韩、魏也,然而天下独归咎于齐者,何也?以其为韩、魏主怨也。且天下边用兵矣,齐、燕战,而赵氏兼中山,秦、楚战韩、魏不休,而宋、越专用其兵。此十国者,皆以相敌为意,而独举心于齐者,何也?约而好主怨,伐而好挫强也?

“且夫强大之祸,常以王人为意也;夫弱小之殃,常以谋人为利也。是以大国危小国灭也。大国之计,莫若后起而重伐不义。夫后起之籍与多而兵劲,则事以众强适罢寡也,兵必立也。事不塞天下之心,则利必附矣。大国行此,则名号不攘而至,伯王不为而立矣。小国之情,莫如仅静而寡信诸侯。仅静,则四邻不反;寡信诸侯,则天下不卖。外不卖,内不反,则 宾祸朽腐而不用,币帛矫蠹而不服矣。小国之道此,则不祠而福矣,不贷而见足矣。故曰:“祖仁者王,立义者伯,用兵穷者亡。何以知其然也?昔吴王夫差以强大为天下先,强袭郢而栖越,身从诸侯之君,而卒身死国亡,为天下戮者,何也?此夫差平居而谋王,强大而喜先天下之祸也。昔者莱、莒好谋,陈、蔡好诈,莒持续越而灭,蔡恃晋而亡,此皆内长诈,外信诸侯之殃也。由此观之,则强弱大小之祸,可见于前事矣。

“语曰:‘骐骥之衰也,驽马先之;孟贲之倦也,女子胜之。’夫驽马,女子,筋骨力劲,非贤于骐骥、孟贲也。何则,后起之藉也。今天下之相与也不并灭,有而案兵而后起,寄怨而诛不直,微用兵而寄于义,则亡天下可跼足而须也。明于诸侯之故,察与地形之理者,不约亲,不相质而固,不趋而疾,众事而不反,交割而不相憎,俱强而加以亲。何则?形同忧而兵趋利也。何以知其然也?昔者齐、燕战于桓之曲,燕不胜,十万之众尽。胡人袭燕楼烦数县,取其牛马。夫胡之与齐非素秦也,而用兵又非约质而谋燕也,然而甚于相趋者,何也?何则形同忧而兵趋利也。由此观之,约于同形则利长,后起则诸侯可趋役也。

“故明主察相,诚欲以伯王也为志,则战攻非所先。战者,国之残也,而都县之费也。参费已先,而能从诸侯者寡矣。彼战者之为残也,士闻战则输私财而富军市,输饮食而待死士,令折辕而炊之杀牛而觞士,则是路君之道也。中人祷祝,君翳酿,通都小县置设,有市之邑莫不止事而奉王,则西虚中之计也。夫战之明日,尸死扶伤,虽若有功也,军出费,中哭泣,则伤主心矣。死者破家而葬,夷伤者空财而共药完者内酺而华乐,故其费与死伤者钧。故民之所费也,十年之田而不偿也。军之所出,矛戟折,镮弦绝,伤弩,破车、罢马,亡矢之大半。甲兵之具,官之私出也,士大夫之所匿,厮养士之所窃,十年之田而不偿也。天下有此再费者,而能从诸侯寡矣。攻城之费,百姓理襜蔽,举冲橹,家杂总,身窟穴,中罢于刀金。而士困于土功,将不释甲,期数而能拔城者为亟耳。上倦于教,士断于兵,故三下城而能胜敌者寡矣。故曰:彼战攻者,非所先也。何以知其然也?昔智伯瑶攻范、中行氏,杀其君,灭其国,又西围晋阳,吞兼二国,而忧一主,此用兵之盛也。然而智伯卒身死国亡,为天下笑者,何谓也?兵先战攻,而灭二子患也。日者,中山悉起而迎燕、赵,南张于长子,败赵氏;北战于中山,克燕军,杀其将。夫中山千乘之国也,而敌王乘之国二,再战北胜,此用兵之和节也。然而国遂亡,君臣于齐者,何也?不啬于战攻之患也。由此观之,则战攻之败,可见于前事。

“今世之所谓善用兵者,终战比胜,而守不可拔,天下成为善,一国得而保之,则非国之利也。臣闻战大胜者,其士多死而兵益弱;守而不可拔者,其百姓罢而城郭露。夫士死于外,民残于内,而城郭露于境,则非王之乐也。今夫鹄的非咎罪于人也,便弓引弩而射之,中者则善,不中则愧,少长贵贱,则同心于贯之者,何也,恶其示人以难也。今穷战必胜,而守必不拔,则人非徒示以人难也,又且害人者也,然则天下仇之必矣。夫罢士露国,而多与天下为仇,则明君不居也;素用强兵而弱之,则察相不事。彼明君察相者,则五兵不动而诸侯从,辞让而重赂至矣。故明君之攻战也,甲兵不出于军而敌国胜,冲橹不施而边城降,士民不知而王业至矣。彼明君之从事也,用财少,旷日远而为利长者。故曰:兵后起则诸侯可趋役也。

“臣之所闻,攻战之道非师者,虽有百万之军,比之堂上;虽有阖闾、吴起之将,禽之户内;千丈之城,拔之尊俎之间;百尺之冲,折之衽席之上。故锺鼓竽瑟之音不绝,地可广而欲可成;和乐倡优侏儒之笑不之,诸侯可同日而致也。故夫善为王业者,在劳天下而自佚,乱天下而自安,诸侯无成谋,则其国无宿忧也。何以知企及?佚治在我,劳乱在天下,则王之道也。锐兵来则拒之,还至则趋之,使诸侯无成谋,则其国无宿忧矣,何以知其然矣?昔者魏王拥土千里,带甲三十六万,其强而拔邯郸,西围定阳,又从十二诸侯朝天子,以西谋秦。秦王恐之寝不安席,食不甘味,令于境内,尽堞中为战具,竟为守备,为死士置将,以待魏氏。卫鞅谋于秦王曰:‘夫魏其功大,而令行于天下,有十二诸侯而朝天子,其与必众。故以一秦而敌大魏,恐不如。王何不使臣见魏王,则臣请必北魏矣。’秦王许诺。卫鞅见魏曰。’大王之功大矣,令行于天下矣。今大王之所从十二诸侯,非宋、卫也,则邹、鲁、陈、蔡,此固大王之所以鞭棰使也,不足以王天下。大王不若北取燕,东伐齐,则赵必从矣;西取秦,南伐楚,则韩必从矣。大王有伐齐、楚心,而从天下之志,则王业见矣。大王不如先行王服,然后图齐、楚。’魏说于卫鞅之言也,故身广公宫,制丹衣柱,建九斿,从七星之旟。此天子之位也,而魏王处之。于是齐、楚怒诸侯奔齐,齐人伐魏,杀其太子,覆其十万之军。魏王大孔跣行按兵于国,而东次于齐,然后天下乃舍之。当是时,秦王垂拱受西河之外,而不以德魏王。故曰卫鞅之始与秦王计也,谋约不下席,言于尊俎之间谋成于堂上,而魏将以禽于齐矣;冲橹未施,而西河之外入于秦矣。此臣之所谓比之堂上,禽将户内,拔城于尊俎之间,折,席上者也。”

译文:苏秦游说齐闵王道:“臣听说谁首先在天下发动战争必然有后患,不顾招人憎恨而为主缔结盟约的人必然陷于孤立。所以说,后发制人应有所凭借,顺应时势方能远离怨恨。所以圣人创造事业,必然善用权势作凭借,并且利用时机而兴盛发达。凭藉权势是统率万物的关键;利用时势是做任何事情的核心。所以不凭藉权变,违违时机却能办成大事的人太少了。

“现在虽然有干将、莫邪那样的宝剑,但是如果没有高人运用,就不能切割东西。锐利的弓箭和坚硬的箭头,如果得不到弓弦驽机的配合,也不能够射杀远方的敌人。箭并不是不锐利,剑也不是不锋利,那是什么缘故呢?因此光凭人力不行。如何知道是如此呢?从前赵国袭击卫国,掌管兵车的人前进不止,当赵国大军进攻卫国以后,卫国就割地向赵国求和,当时卫国的八道城门都用土堵死,结果有两道城门被摧毁,还是亡国。卫国君主光着脚逃命,派人告诉魏国,魏武侯身披甲胄,手持锋利的剑向赵国挑战,在赵都邯郸城中战马奔驰,黄河与太行山之间一片混乱。卫国得到这个凭借,也收拾残兵向北进攻,收复卫邑刚平,攻下赵邑中牟的外城。由此可见,卫国并不比赵国强盛,假如把卫比作弓的箭,那么魏就等于是弓弦机驽,仰赖魏国的力量才占有河东地方。赵国感到害怕,楚国人去救赵攻魏,在州西开战,从魏都大梁的城东出去,大军驻扎在林中,战马在黄河里饮水。赵国得到这些凭借,也偷袭魏的河北,焚烧棘沟,攻陷黄城。所以,赵国的刚平被夺走,中牟被毁坏,这不是赵国的本意;魏国的棘沟被焚烧,黄城被捣毁,这不是魏国的本意,他们都没有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结果。可是,为什么他们当初那样卖劲的大干,而最后却得到如此的后果呢?这是因为卫国和赵国善于利用时机和权变的缘故。当今那些治理国家的君主,却不是这样。自己兵弱,偏要同强国为敌;国家疲惫,偏要招来众怨;事情失败了,偏要蛮干到底;自己兵弱,生怕处居人下;自己国小,偏要同大国为敌;事情失败了,偏偏喜欢多诈。如果照这六点干下去,要求建立霸业,那就相差太远了。

“我听说,善于治理国家的,要顺应人民的意愿去办事,善于估计军事力量的强弱,自己不首先发难。所以,结盟不招来众怨,出兵不为别人去抵抗强敌,损害自己的实力。这样,自己的兵力不会消耗,权力不会削弱,土地可以开拓,愿望可以实现。从前,齐国与韩、魏一道进攻秦、楚,作战并不是不卖力,齐国分得的土地又不多于韩、魏。可是诸侯都归咎于齐国,这是为什么?是因为齐国把诸侯对韩、魏两国的怨恨都集中到自己身上的缘故。而且诸侯各国普遍地互相攻战:齐国、燕国交战不休,赵国灭掉了中山国;秦、楚作战,韩、魏也跟着秦国参战;宋国、越国专心攻战。这十国都专意互相攻战,可诸侯唯独集怨于齐国,这是为什么?是因为结盟喜欢招来怨恨,使自己孤立;出兵又喜欢别人去抵抗强敌,使自己损耗实力。

“国家强大了,常常居于人上,因此招来祸患;国家弱小了,常常想侵占别国的利益,因此遭到灾殃。所以,大国因此而危险,小国因此而被灭亡。从大国考虑,不如后发制人,让不义之国充分暴露,后发制人,盟国多而兵强,这是很好的凭借。因此,集合众强以对付弱小,战争必然获胜。因为是严惩不义,这样,就不违背诸侯之意,利益就随之而来。大国如果这样做了,那末,威名、尊号不必争而自来,霸王之业不去有意争取而自成。从小国考虑,不如谨慎小心,不要轻信盟约。谨慎小心,邻国就不背叛,不轻信盟约,就不致被诸侯出卖。诸侯不出卖,邻国不背叛有了这样的条件,粮食将堆积如山。财货将使用不完。小国如果这样做了,就不用祷告而会得福,不必借贷而会富足。所以说:‘根据仁、义来治国,就可以建立霸、王之业;穷兵黩武,必然导致灭亡。’为什么会知道是这样呢?从前,吴王夫差自恃强大,首先发难进攻别国,他攻击楚国,打败越国,亲自率领诸侯之君,可是最后身死国亡,被诸侯所耻笑。为什么会是这样泥?因为夫差平时总是好居于人上,图谋称霸天下,国已强大却喜欢首先发难,因此招来了祸患。从前,莱国、莒国喜好谋略,陈国、蔡国喜欢诈伪。莒国因依仗晋国而被灭,蔡国因依仗越国而国亡。这都是对近邻多诈,轻信诸侯招来的灾祸。由此看来,国家的强、弱、大小招来的祸患,历史的事实可以作为见证。

“常言说:‘千里马衰弱了,劣马也可以超过它,大力士孟贲疲倦了,女子也可以战胜它。’劣马、女子的力量并不比千里马和大力士强壮,那为什么反倒能胜过骏马和孟贲呢?这就是因为有后发制人的凭借。当今天下势均力敌的国家,彼此都不能灭亡对方,有的按兵不动相机起事,借别人去诛讨邪恶势力,隐匿用兵的真因,假借正义之名,那么吞并天下就可以跷足等待了。明了诸侯的变故,精察地理形势,不结盟、不互相扣留人质,情谊会更牢固,不慌张、不急躁却可以使事情进展迅速。诸侯间互相往来我们不要反对,互相割让土地我们也不嫉恨,双方都强大了我们就设法亲近。这是什么道理呢?因为在形势上虽然各国有共同的忧患,而实际上战争是为了夺取利益。怎么晓得如此呢?当初齐、燕在桓山折曲的地方打仗,结果燕军惨败,十万大军全部被消灭。胡人乘机攻打燕国的楼烦几个县,抢夺无数牛马。胡人和齐国向来就不亲近,用兵时又没有缔结什么条约,或者用人质作抵押来共谋燕国,然而实际上合作的程序比订军事同盟还要彻底。这是什么道理呢?因为在形势上有共同的忧患,而战争的实质都是为了争取利益。由此看来,和政治形势相同的国家结盟利益就会长远,后发制人就会有诸侯赶来协助。

“所以英明的君主和精明的宰相,如果真有想作霸王的抱负,那就不能先发动战争,因为战争会伤害国家的元气,并且要耗费大量钱财,如果国家受到损伤,却能联合其他诸侯,那几乎不可能。战争是如此具有破坏性,因此士人一听到战争就捐献私有财产作为军费,商人更会拿出酒菜来招待上战场的将士,长官也折断车前的横木当柴火来杀牛宰羊慰劳士卒,这些都是坑害君王的作法。战前,国人祈祷,国君祭祀,大城市和小县份都设有神庙,有市场的城镇都歇业来为君主效命,这些都是可以使国内空虚的计划。在战后的第二天,遍地死尸,人民搀扶着受伤的将士,他们虽然建立了丰伟战功,可惜军队消耗殆尽,全国人民悲哀透顶,已经伤透众人的心。阵亡将士家属为安葬父兄而倾家荡产,负伤将士更为医药费而用尽家财。那些侥幸未受伤的军人,在家里饮酒作乐,他们所消耗的费用竟然和死伤将士相等。所以人民耗费的金钱,十年耕作的收获都抵偿不过。军队出发以后,矛和戟折损,车辕和弓弦拉断,弓弩损伤,兵车破坏,战马疲倦,箭损失了大半。甲胄和兵器,是官家花钱买的,经过土大夫的藏匿和士卒的窃取,即使用十年耕作所得也无法补偿这笔损失。天下有这样庞大的浪费,却能和诸侯联合,几乎不可能。攻城的费用是如此庞大,以致使百姓只好缝补破衣遮身,他们有的运送兵车战舰,有的在家织布,有的工作在地窖里面,有的在兵祸中疲于奔命,尤其是那争城夺地的士兵更是困苦,将军都不敢脱下甲胄休息,一个月或几个月攻下一座城池已经算很快了。上面的长官无暇训练士兵,下面的士兵又缺少武器,所以攻下三个城池以后还能胜过敌人的,也是太少了。因此可以断言,那种攻战不应该首先发动。怎么知道是如此呢?以前智伯瑶攻打范、中行氏,杀死他们君主,灭亡他们的国家,然后又派大军往西围困晋阳,吞并了两个国家,并且又逼得赵襄子走投无路,这可算作成功的用兵了。然而到后来智伯却身死国亡,被天下耻笑。这是什么道理呢?是因为智伯首先发动战争而灭亡范、中行氏所引起的祸患。以前中山氏调全国的军队迎战燕、赵,南面在长子击败赵军,北面在中山击败燕军,杀死燕将。中山只不过是一个小国,然而却能击败两个拥有一万辆兵车的大国,而且是连战连胜,这应该算是最会用兵的了。然而到头来国家仍不免灭亡,而中山的君主也作了齐国的巨子。这是什么道理呢?是因为对战事没有节制所招来的祸患。由此看来,战争失败,前车之鉴太多了。

“当今所谓会用兵,有的是连战连胜,或者固守城池不可攻破,天下人称为最佳战绩。然而即使这个国家的土地得以保存,也不能使国家长治久安。臣听说作战而能大获全胜的,将士都要阵亡大半,因而使兵力更弱,守城而不被敌人攻破的,它的百姓将疲惫不堪,甚而城里城外满目荒凉。在外有众多的将士伤亡,在内人民饱受困苦,城廓夷为废虚,这并不是国王的乐事。要说箭靶上的红心并不会得罪人,但是人们都喜欢用箭来射它,射中的人们叫好,射不中的就很羞愧,不论老少尊卑都一心想要射穿红心。这是什么道理呢?因为讨厌让人看出自己不会射箭。现在有人经年不停地战争,而且连战连胜,所守的城池敌人攻不破,这不但是与人为难,而且又损害他人,因此天下必然都仇视他。使战士困顿,国家虚空,又多半和天下结仇,这是贤明君主所不肯作的事。常用兵作战,就会使强兵变成弱兵,这是贤明相国所不能做的事。至于明君和贤相,根本没使用刀剑矛戟弓等五种兵器,天下诸侯却服从了他们的号令,只要讲究辞让之礼,巨额的财富自然会送到他手里来。所以明君发兵作战,不用出动军队就可以战胜敌国,不使用攻城陷阵的兵车战船就可以降服敌国,在百姓还不知道时就把王业缔造成功。那些明君所做的事用钱少,所需的时间虽然长些,可是却能为国家奠定百年基础。所以说只有军队后发制人,诸侯才会来帮助。

“据臣所知,‘攻战之道不在军队的多少。’虽然有百万大军,也可以使他们败在我们帷幄之中;虽然有阖闾和吴起那样的军事家,也可以通过室内的谋划把他们俘虏;虽然有一千丈的高大城墙,也可以在杯酒、饭菜之间倒塌;虽然有一百尺高的战车,也可以在卧床上折断。结果将是钟、鼓、竽、瑟等乐器的声音不绝于耳,土地可以扩大,愿望也可以如期实现;和着乐声而舞的优伶和矮人等欢笑的声音不休止,各国诸侯可以在同一天朝拜。所以名号齐于天地不算高贵,财权控制四海不算巨大。所以善于创建王业的人,在于使天下效劳而自己安逸生活,使天下纷乱而自己安宁度日,如果能使各诸侯的阴谋无法得逞,那么自己的国家就没有长远的忧患。怎么能知道这些事情呢?生活安逸社会安定归我,生活辛劳社会混乱归天下人,这才是造成王业的根本。精兵攻来就抵抗,祸患到来就迎击,使诸侯阴谋不能形成,那么我们的国家就没有隐忧了。怎么会知道是如此呢?从前魏惠王拥有土地千里,穿甲胄的战士三十六万,仗恃自己国家的强大,攻下赵都邯郸,又向西围攻定阳,后来又联合十二诸侯去朝见天子,想西去图谋秦国。秦王听了很害怕,连睡觉都不能安枕,连吃饭都吃不出味道,于是就在国内下一道命令,把全部城墙都配备上作战的武器,加强边防的力量,并且招募敢死队,调兵遣将严阵以待魏军。这时商鞅与秦王计划道:‘魏国势大,号令能通行天下,曾和十二诸侯朝见天子,魏国的党羽必定很多,一个秦国恐怕抵挡不住强大的魏国。所以大王最好派臣去见魏王,到那时臣一定能使魏军败退。’秦王接受了商鞅的献策,于是,商鞅去见魏王说:‘大王的势力够大了,号令行天下。可是大王率领的十二诸侯,不是宋、卫,就是周、鲁、陈、蔡,这些本来都是大王用马鞭驱策的小国,根本不配和大王共治天下。所以大王实在不如北面联合燕国,东面去讨伐齐国,到那时赵国必然会服从;然后再往西联合秦国,往南征讨楚国,到那时韩国必定会屈服。大王若有讨伐齐、楚的决心,又顺从了天下人的志愿,那王业实现就很快了。大王不如先准备天子的服装,然后再去图谋齐、楚。’魏王很重视商鞅的话,所以亲自指挥扩建宫殿,制作红色的王袍,树立天子的旌旗,打着画有朱雀的军旗,魏王用上天子的威仪。这样一来,齐、楚两国大为震怒,诸侯都赶走救援齐国,齐国联合各诸侯发兵攻魏,杀死魏太子申,消灭魏国十万大军。魏王害怕起来,光着脚狼狈逃回国内,命令停止进军,后来又往东逃到齐国,最后天子诸侯才停止进攻魏。到这时,可以说秦王在垂衣拱手之间不费吹灰之力就接受了西河以外的土地,但是并不感激魏王的好意。所以说:当商鞅和秦王谋划时,策划不须走下枕席,议论是在酒宴之间,可是计谋刚在厅堂之上形成,魏将庞涓已经被齐国俘虏了,兵车战船不曾使用,西河以外的土地就已经归秦国所有。这就是臣所说的:‘在厅堂上打败敌人,在帷幄里俘虏敌将,在酒宴上攻下敌城,在枕席上折断敌人兵车。”

战国策战国策·齐策五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