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斑斓,我的荒芜

发布时间:2018-07-26 03:29:59

你的斑斓,我的荒芜

  

  简明来看我的时候,院子里晾晒的白色棉布裙子正随风起舞。

  那些长裙都是淑女屋的。

  我们走过去,水滴落在肩膀上,他有点厌恶地将绳子上的衣架拨弄到一旁,说了句,女人真是麻烦。

  我平静地走过去,把衣架重新拽过来,平铺好,说,既然女人是麻烦,我们就不要惹麻烦。

  这些价格不菲的淑女屋长裙来自我的新房客,那个瘦瘦小小的女孩周恩。

  我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以为她是个小学生,真的就有那么夸张,那样干净纯粹的眼神,似乎永远不可能存在于我们这群俗人眼里,只有孩童的眼神才会那么清澈。

  但同恩显然不是儿童,她今年十六岁,高一。皮肤白暂,像是一吹就会破,浑然天成的五官,十足的美人胚子。最流行的裸妆画出来的效果也不及她三分。

  她来的那天很狼狈,身上的衣服脏兮兮的,怀里抱着一只和她差不多高的毛熊,她叫那只熊,小圊。

  我从冰箱里拿出一瓶黑啤扔给简明,他撕开易拉环,大口灌着啤酒,嘴角都是泡沫。

  一罐啤酒下肚,他抹抹嘴巴对我说,柚子,干吗还呆在这个破烂四合院,兄弟车都买了,你还攒着钱干吗,钱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

  我拍拍简明的胳膊,我知道他是为了我好,我本有能力过上更好的生活,却迟迟不愿搬走,这座宅院,几乎是北京最后的四合院,是爷爷留给我的,纪念意义远远大于房子的市值。

  简明和我,某种意义上算是那座三流大学的神话,他大一那年才来就体了学,开始跑销售。谁都知道在北京这样的地方,随便掉下来个花盆砸到的都是个硕士,没有背景,没有学历,他走的路,可想而知的凹凸。

  大二那年,我开始学习摄影,那些整日对着电脑PS照片的辛苦,我早已强迫自己忘却。后来就有了我们的工作室――简林映画。我拍照,简明跑业务,配合得颇为默契,一年时间,竟然在寸土寸金的北京小有名气。

  别的同学还在为了考研和就业踟蹰的时候,我们已经可以在北京有车有房,衣食无忧了。

  简明酒量一向很好,常年酒桌上混的人,轻易不会喝醉,今天不知怎的,一罐黑啤就说起了酒话,他说,柚子,把你那个房客赶出去吧,那个女人是个麻烦,她的人远没有她的外表那么单纯千净。

  送别简明,我开始在院子里抽烟,胸口像是被什么堵住一般,他为人处世向来很有分寸,可要我一个二十岁的男人,去赶走一个十六岁的女孩,我狠不下心。

  敲门声音很轻很轻,像是怕吵醒我,又有什么事情非找我不可。

  我推开门,看到同恩拖拉着她的太毛熊静静地站在门外。柠檬色的月光洒在她身上,她的睫毛垂得很低。

  有事?我揉搓着惺忪的睡眼。

  林佑哥,能不能借我一点钱?学校要交。她那双剪水般的双瞳让人无法拒绝,天真无邪,睑上似乎有泪痕。

  我把手伸进裤袋准备掏钱包。简明说的话,却在那一刻涌入脑海。我看着院子里晾晒的那些淑女屋长裙,不禁皱眉,能穿得起那样价位的衣裙,却没有钱来付学费,这样的拙劣谎言我无法相信。我的手缓缓放下,用一种近乎逃似的口吻说,我最近手头也有一点紧,说完撇过头不去看她的双眼。

  她讪讪地转身离去,瘦弱的背影。让我无法安然入睡。

  隔天早上,她坐在院子里剥花生吃,双手用力地捏碎花生壳,再把花生仁放在掌心里轻轻揉搓,最后把剥好的花生仁虔诚地放进一个青花瓷碗里。

  我漫不经心地看着她专注的样子,那个青花瓷碗里已经有了小半碗花生。许是对昨天的怠慢有些愧疚,或许简明认错人了也说不定,想到这些,我佯装咳嗽,对她说,这么早起来剥花生,不用去上课吗?

  她的眼里有一闪而过的失落,随即笑着说,同学都跟着老师去青岛写生了,要半个月,我……说着她垂下头,言外之意我岂能不懂,心底越发悔恨。我早该想到,她这种艺术生要跟着老师出去写生采风,需要一些钱。

  我回身把早上煮的粥端出来给同恩,她瞪大双眼看着我,满脸的受宠若惊。

  早上煮多了,一起喝点吧。我有点尴尬地挠挠头发,用余光看着她大口喝粥的样子,仿佛饿了很久。

  一到工作室就看到简明兴冲冲地走过来。手里拿着一票单据,递给我悄声说,大鱼哦!我定睛看订单上的金额,心里微微一震,对方出手很阔绰,这个价格比用外模拍摄还要高出三倍。

  对方是一家内衣公司,拍摄的照片用于制作宣传册,内衣公司,不言而喻,会有大量裸露的镜头。那家公司很贴心地选好几个模特给我们选择。

  我调试好镜头,助手same把影棚的一切都收拾妥当,才把在会客室喝茶的几个模特请进影棚,几个高挑的身影陆续走了进来,我上下打量着她们的身形,目光定格在最后关门进米的那个白裙女孩身上――同恩!

  气血上涌一我的脑袋炸裂一样,你竟然来当内衣模特?!我斜眼望着她。

  她咬着嘴唇,脸色惨白,我只是想赚些学费,夏颜说这里缺模特,我不知道这是内衣…--她越说声音越低,站在她旁边那个叫夏颜的女孩看到我动怒的样子,马上跳开。想要和她划清界限,支支吾吾地对同恩说,你跟凌哥都一还怕拍内衣照片?她的语气里充满羞辱,同恩的眼里衔着泪水,泣眼望着我。

  你们三个留下,其余的可以回去休息了。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平静一些。随意指了三个身材比例和五官相对较好的女生,尽管她们比起同恩来说云泥之别。

  其余的人都已经悻悻地离开,被留下的三个脸上有无法掩饰的喜悦。同恩咬着嘴唇站在门口迟迟没有走。我冲same挥挥手,示意他清场,他走到同恩面前,彬彬有礼地说,同小姐,您可以到会客厅去休息。

  同恩握紧她手里的报名表,最终走出了那扇门。

  我拍照的时候,心神不宁,休息的间隙,面对着落地窗吸烟,十二楼的高度。我一眼就看到她倔强地站在楼下,手指摩挲着写字楼前的石狮子。

  原本明晃晃的晴天,不知怎的,忽然就大雨倾盆,我以为她会躲进楼里避雨或者干脆打车回家什么的,她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是那根神经的牵引,人原本就会做出很多自己料想不到的事情,我竟然撑着伞冲了出去。

  同恩的脸还是惨白,白得近乎透明,医生上下打量我,她高烧这么久,才送来医院?你是她男朋友?她营养不良、贫血…我的脑袋嗡地一下有三个大,再也听不到她说什么。我只知道,因为我没有借钱给她,又没有给她那份工作,她三天里也只是喝了些水,吃了点花生,一直高烧,又淋雨,所以在我冲到楼下的时候,她晕倒了,浑身都是泥水。

  我给老家的母亲打电话,仔细询问,补气补血,该吃些什么。

  去超市买了菠菜、红枣、银耳、莲子、鳕鱼等食材。菠菜煲汤,红枣、银耳、莲子用来做羹,鳕鱼去了胆,清水煮熟,加了淡味的调料,一切做好提到医院的时候,同恩刚好苏醒。睁开眼睛,用力对我挤出一丝微笑,她笑的时候真好看。

  我喂菠菜汤给她喝,她愣在那儿,眼角溢满了晶莹的泪珠,后来我总说她是爱哭鬼,动不动就会流泪,泪点很低,看到流浪猫狗都会红眼睛。

  同恩强挺着坐起来,她说,林佑哥,我自己喝,你去忙吧,谢谢你煲汤给我。

  我自顾自地把汤喂给她,她没有再闪躲,小口喝 华,就直奔医院。

  同恩直接被送进了加护病房,问诊的医生查看她满身的伤痕时向我投来鄙夷的目光,我没有解释,只是静静地隔着加护病房的玻璃窗看着同恩,心里像被针扎了一样难受。

  我整夜在病房外守着,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我想到内衣公司的后续还没有解决,便又回到公司。

  凌晨的北京,整个城市都洗尽铅华,溢满新鲜的空气。我大口呼吸着,头还是胀裂一样的疼。公司的灯还亮着,不知道是Same还是简明加班,疾步走进电梯,看着红色的数字由一变成了十二,公司门半掩着,我听到里面传来玻璃器皿碰撞的声音。

  Cheers!精心计划了这么久终于成功了,我满怀期待凌知道同恩是她亲生女儿时候的表情。说话的人是夏颜,那样的语气,那样的声音,波澜不惊地说出这样大的秘密,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我帮你提供这么多同恩的消息和线索,你用什么来奖励我呢?简明的声音刺痛我的胸膛。我能想象到他色迷迷的眼神。

  事成之后,整间工作室都是你的了,你再也不用屈就林佑之下,我会帮你聘请更好的摄影师跟你合作。夏颜的声音充满诱惑,我下意识握紧拳头,屏住呼吸。

  你和同恩有什么深仇大恨,要这样整她,她不过是十六岁的小丫头。透过钥匙孔,我看到筒林环住了夏颜的腰。

  她没有错,错就错在她是凌的女儿!我把她骗去中华,在她的酒杯里下了迷药,替她和阿耀签了做陪酒女的合同……夏颜笑了出来,笑得酒杯里的红酒都洒了一地。

  那年,我也清白得跟水一样,不过就是和同学来三里屯这边玩的时候,往中华里面看了一眼,就被凌选中。日日陪酒的时候,我都看到他身后的那面墙,墙上有一幅照片,几岁大的小孩和一只限量版的毛熊,我假装奉迎讨好他,才从他嘴里得知,那是他多年前失散的女儿,那样的公仔,同恩就有一只。同恩又自小没有父亲,她的母亲一生贫苦,却总想给同恩最好的照顾,给她买淑女屋的裙子,送她去最贵的艺术学校,她听说自己的女儿进了中华之后就气得背过气。夏颜一口气说完,泪流满面。

  我明知道这时候冲进去四目相对多么不理智,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冲了进去,一个拳头打在了简明身上。我说这是你欠我的。又一个拳头打上他的睑,这是你欠同恩的。

  至于你,我不打女人,我一口唾沫吐在夏颜脸上,她却笑得花枝乱颤,这个变态的女人。被仇恨填满内心的疯子。

  简明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他擦干嘴角的血,缓缓地说,林佑,凭什么光鲜亮丽的都被你做了,我要每天陪着一群虚伪的嘴脸喝酒吃饭,还要把大部分的红利归在你名下?你太自以为是了吧!

  夏颜忽然停止了她可怕的笑声,用嘲讽的眼神看着我,林佑,你自以为伟大的友情不过尔尔,你现在自己都难保还去救同恩?

  我头晕目眩地走出了写字楼,走出了我原本以为梦想开始的地方,简林映画,那曾经是多么美好的期许。

  原来妒忌和仇恨都是那么的可怕。只是简单的四个字,两个词语,毁坏了我心底最初最美好的梦想。

  加护病房的窗前,我看到一张老泪纵横的脸。是凌。他满眼心碎地望着我。

  你都知道了?同恩她是你的…我没有说下去,从他悔恨懊恼的眼神里,我已经读懂了一切。

  谢谢你这些日子对她的照顾,我实在是没脸再见她。这些请你替她收下。说着凌掏出一张数额巨大的支票。我微笑着拒绝了。我想如果同恩醒来也一样会拒绝的。

  我看着曾经盛气凌人的凌,蹒跚着走出医院,他终究为他曾经犯下的错误埋单,只是这张罚单太过沉重,太过残忍。

  几天后同恩醒来,脸色渐渐红润,她看着周围的一切,眼里充满陌生,医生说她受了太大的刺激,智商只有了幼儿的水平,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恢复。

  我给同恩办理了出院手续,牵着她的手带她回家,阳光暖洋洋地洒在身上,我听到同恩清澈的声音,她吃力地说,林、佑。只是两个字,却好像用尽浑身气力。

  天气好的时候,同恩就在院子里抱着她的毛熊晒太阳,我买了画板和画笔给她,她就在院子里画画,她的画总是充满斑斓的色泽。她笑起来还是那么好看,那么干净。仿佛远离了喧嚣尘世一般。

  我的身体在每日的奔波中渐渐虚弱了,偶尔出密密麻麻的汗,我只想逼自己坚强地走下去。

  阿耀有时候会带些衣食用品来看我和同恩,我知道那是凌的意思,他来的时候会逗同恩玩,渐渐地我们成为了朋友。我把他的手机号码存入快捷键。

  半个月后的一个清晨报纸上刊登出来夏颜自杀的消息,从十二楼跳下,摔得血肉模糊。那一天同恩吃了很多,她已经能流利地讲出我的名字。天气晴朗,万里无云,她画着颜色斑斓的画。我从身后抱着她,眼里的色泽渐渐模糊,在我失去意识之前。我按下了快捷键,用力地吼着快来我家,帮我照顾同恩。

  后来耳边响起了120的声音,还有同恩撕心裂肺的呼喊,我却睁不开眼睛,我听到同恩喊,林佑哥,你怎么了,怎么了’就听不到任何声音,我有强烈的求生意念,纵使要我荒芜了生命,干枯了年华,我都要守护同恩色彩斑斓的世界。

  我知道我要好好地活下去,照顾同恩一辈子,一辈子那么长,那么长。

你的斑斓,我的荒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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