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讲 启蒙运动的机构依托

发布时间:2018-03-11

第三讲 启蒙运动的机构依托

启蒙运动是一场思想文化运动,其参与者是知识分子,这些知识分子都具有很热切的社会、文化和政治的批判倾向,都以现实社会的改造为己任。值得注意的是,他们的文化学术活动一般总是以群体的方式进行的,这种文化活动因而也就带上了某种公共的色彩,成为所谓“社会舆论”的主要源泉,而社会舆论这东西,也正是诞生于18世纪西欧的一件对后世政治发展影响极巨的新事物,非常值得深究。为探讨社会舆论的起源,我们首先需要了解一下哈贝马斯的“资产阶级公共领域”这个概念。

一、资产阶级公共领域的发生
在古希腊城邦就有公共领域和私人领域的明确划分:前者是自由民所共有的活动场所,是他们显示个人才干的地方;后者则是每个人所特有的活动场所,一般与家庭生活、生命繁衍有关。公共领域里发生的主要是交谈(lexis,它可以采取讨论或诉讼的方式)和各种共同的活动(包括战争和竞技)
在中世纪,这种古典意义上的公共领域和私人领域的对立在欧洲消失了。依照罗马法,“公”与“私”是截然对立的,但这一对范畴很难应用到封建社会的法律关系当中来。封建社会劳动的经济组织使领主的家庭成为一切所有制关系的核心。社会中不存在“私人占有”和“公共主权”的矛盾。如果可以把国家看作是公共领域,那么人们在领主庄园中看到的就是一种次一级的公共权力,而相对于国家的支配权力,那只是一种私有权,而且还不是现代私法制度所规定的私有权。所以,“私人所有权”和“公共所有权”在封建社会是融为一体的,都依附于土地,故也可以把那时领主所掌握的“公共所有权”当做私有权看待。
不过,在西欧封建社会也出现了一种很特别的“公共领域”,哈贝马斯称之为“代表型公共领域”。那是由君主印玺、贵族徽章,以及所有贵族的生活习性(衣着、发式)、行为举止(问候形式、手势)和修辞方式(称呼形式、正规用语)等等,简言之,一整套关于高贵行为的繁文缛节表现出来的。它表现在贵族及所有特权集团的社交场合,其中也包括了教会,是所有特权等级的行为规范,也是“特权”的体现。后来,随着早期资本主义商品经济的发展、王权的强化和主权民族国家的出现,社会中的封建关系受到了侵蚀,空前强大的王室贵族统治阶层才把原来贵族阶层的交际场所改造成为“上层社会”的活动领域,使代表型公共领域最终集中到了君主的宫廷之中。也就是说,这个时候的贵族社会被从国家中分离出来了,形成了社会内部的一个禁区。哈贝马斯认为,也只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才出现了现代意义上的公共领域与私人领域的分野:“公”在此时指的是绝对主义的国家,它在理论上是为公众谋福利的;“私”则意味着处于国家机器之外的一切要素(包括私人、私职、私务、私宅等等),它们只与个人利益相关。也就是说,统治阶层这时最终告别了等级制度,发展成为公共权力(包括立法机关和司法机关),即由政府管理的“国家”也就是一种有别于代表型公共领域的新型公共领域;而无特权的劳动阶层则在国家之外形成了与国家相对立的“市民社会”(一种真正的私人自律领域,即私人领域)
由于这时欧洲各国奉行重商主义政策,政府对社会经济生活特别关注,常刻意予以指导;同时资本主义商品经济的发展,也使广大商人阶层产生了对信息的大量需求,而信息本身很快也成了商品。于是报纸发展了起来。其读者并非普通大众,而只是一些有教养阶层,包括政府文官、医生、牧师、军官和教授、学者等,他们处于最顶层,通过教师和撰稿人同民众发生联系;但读者中也有许多接受王权管辖的商人(资本家、银行家、出版商、制造商等)正是这些商人,作为一个阅读群体,构成了一种新型的市民阶层,这种市民阶层是公共权力的一种抽象的对立面,他们很快就开始利用报刊并通过以阅读为基础的自由讨论来制造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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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批评政府、伸张自己的权利。于是便产生了一种所谓“资产阶级的公共领域”
这种“资产阶级的公共领域”是一种崭新的公共领域,它倾向于否定传统的公共领域,亦即否定由王权所把持的公共权力机关(国家)的公共性,或者说要对王权国家政府的公共性展开公开的批判,认为它代表的并非真正的“公共的”利益,而只是一小撮特权阶层的“私人的”利益。那么什么社会团体才拥有真正的“公共性”呢?在这个“资产阶级公共领域”看来,那就是它自己——由一群从事商品交换和社会劳动的私人(当时主要指商业资产阶级人士,他们来自市民社会)组成的公共领域。这种新公共领域本身就是私人领域(即市民社会)的一个组成部分,但也正因如此,它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公共领域——因为这正好符合希腊人所理解的那种公共领域的范型,即那是自由民所共有的活动场所,是自由民通过交谈和各种共同的活动显示个人才干的地方。也正是这种资产阶级的公共领域,为后来启蒙运动的发生发展提供了许多重要的机构依托。

二、资产阶级公共领域的主要形态(咖啡馆、沙龙、共济会)
1)咖啡馆
咖啡这种能提神的饮料是阿拉伯人首先发现的,15世纪在麦加城出现了最早的咖啡馆。17世纪初咖啡始传入欧洲,17世纪中叶以后咖啡馆开始成为欧洲某些大城市中时髦的消闲场所。首先是在英国,1657年伦敦出现第一家欧洲的咖啡馆。1671年以后法国的马赛、巴黎等大城市也发展起来了这种时髦。一些有文化教养的资产阶级人士养成了来这里聊天的习惯,不久一些没有政治影响力的贵族也加入了进来,后来一些下层市民如手工业者和小商人也来了,三教九流的人在这里碰到了一起。每个咖啡馆都有固定的常客圈子,一般都是男人,女人是不让进的。聊天的气氛十分宽松、平等,谈论的话题也很广泛。尽管文学批评是其中一个很重要的方面,但政治批评方面的内容也十分突出,而且也许一开始就是热门话题。啡馆因而成为培养启蒙时代批判精神的最初的学校。
2)沙龙
作为资产阶级公共领域的一种体现的沙龙主要是法国的现象。近代法国的沙龙生活是在路易十三时代(1601-1643)兴起的,当时的巴黎出现了这样一种风气:有才学的人们纷纷聚集到一些女才子或学界名流的客厅里,评论新书,琢磨语言,鉴赏艺术,以此作为一种高级的精神享受。这种风气的发生有文艺复兴遗风的影响,但更深层的根源,据说还在于法国人所特有的一种喜爱聚谈的民族性。伏尔泰说:“爱好交往是法国人的秉性。这是一种优点,也是一种乐趣。1 丹纳对此也深有同感,并对法国人的这种民族性做过生动的描绘2。但沙龙生活主要还是一种非常重视“礼貌”的上流社会的日常交际活动,因此它的兴起就不能没有大批贵族在某个特定区域的“聚居”这个重要前提,故而法国专制制度的确立在促发沙龙风气方面的作用也不容忽视。伏尔泰就在很大程度上将这一变化归功于生活在巴黎的贵族太太们,说她们把自己家的客厅变成了教育讲究礼节的学校。而贵族领主们何以会住到巴黎来呢?这自然就是黎世留和路易十四的功劳了。
沙龙生活对法国启蒙运动的影响极大,比咖啡馆大得多。主要表现在如下三个方面: 首先,它打破了教会、学院和国家政府对审美趣味的垄断,使一般知识分子也获得了文艺批评的权能,而知识界对文艺批评权能的自由行使,乃是法国更为广泛的思想言论自由的开端。
其次,它将启蒙学者推向了思想界的权力中心。沙龙的基本特点是以一种有组织的方式将上流社会和知识界的名士们召集在一起消闲──做做游戏,聊聊天,读读书,当然还要品尝美食。由于贵族社会极重视“荣誉”,各大家族之间一贯盛行着互相攀比的风气,因之各 12 伏尔泰:《路易十四时代》,商务印书馆,1982,第486页。
Hippolyte Taine, Les origines de la France Contemporaine, Hachette, Paris, 1920, tome 1, p. 192-193. 2

沙龙也都以拥有最多的知识界名流为荣,为此发生了激烈的“名气”竞争。比如,从五十年代起,若夫兰夫人的沙龙和德芳夫人的沙龙之间就为谁的知名度更大而争得不可开交;而1764年以后,则又有圣多米尼克街莱斯皮纳斯小姐的沙龙在和她的姨妈德芳夫人的沙龙争夺文人和外国访问者。这就为当时的启蒙思想家们通过和权贵人物的接触而步入权力的高层提供了极好的机会。著名启蒙学者达朗贝尔就因此入选法兰西学院,这被认为是启蒙学派征服法兰西学院的开始。后来这个学派在60年代一直领导着这座思想合法性的堡垒。3
第三,沙龙在解除贵族阶级精神武装的同时,促进了启蒙思想的传播,并大大增强了它的影响力度。聚集在沙龙里的旧贵族们有一个突出的特点,就是极端地玩世不恭。由于失去了往日的政治权势,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他们就此不再关心政治是很自然的,但他们也由此养成了一种爱拿政治事务开玩笑的习惯。最严重的政治事件在他们那里都能成为笑料。联盟、战争、税收、条约、内阁、政变等等事关国计民生的重大政治事务,被他们编成讽刺歌谣传唱取乐。这对于当时思想界就国家政治问题展开的自由讨论,无疑也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3)共济会
共济会(Franc-maçonerie,原义是“自由泥瓦匠联合会”)本是一种遍布世界各地的秘密会社,其结社的最高价值原则是“自由”与“宽容”,其根本宗旨是寻求真理和人性的完美。这个世界性的会社并没有统一的组织,即使是同一个国家的共济会组织之间也只有一些松散的联系。它的成员通常都聚集在一个个被称作“loge”的共济会支部里活动。旧制度法国也活跃着大量的共济会支部,它们构成了一种极有影响的非官方文化团体,那是一种秘密形态的政治公共领域。
关于共济会的最初起源,一般认为是中世纪的泥瓦匠行会组织。随着经济与社会的演进,泥瓦匠行会作为一种职业行会渐渐被淘汰了,但其组织形式却被某些有名望的“闲人”的结社借鉴了过来,共济会便由此缓慢地演化为一种以自由讨论政治问题为主要活动内容的团体。
启蒙时代之前的共济会史模糊不清,后来的情况则比较清楚一些。近代共济会运动的策源地是英国。在十七世纪初,英国出现了第一个与泥瓦匠行业无关而以研讨政治问题为宗旨的共济会,1725年,一位名叫德温特沃特(Derwent-water)的英国伯爵(据说是詹姆士二世党人,参见《新编剑桥世界近代史》卷七章五“启蒙运动”)在巴黎创立了第一个英国式的共济会支部,由此带动了法国近代共济会运动的迅速发展。1732年法兰西共济会总支部Grande Loge de France)成立,加入者均为一些开明的贵族分子。60年代期间法兰西共济会总支部发生争吵和分裂,终于在1773年导致了另一个法国共济会中央机构──法兰西共济会总部(Grande Orient de France)的诞生。60年代和80年代是法国共济会发展的两个高潮阶段,其间雨后春笋般地出现了共济会组织,主要分布在各个城市里。到大革命前夕法国共济会支部的数量已多达825个。4

18世纪的共济会在很多方面都充当了启蒙运动的同盟军。首先它倡导宗教宽容,不管信什么神的人都可以被接纳为会员,这就是一种明显的反教权主义,是对罗马教会权威的公然的蔑视和挑战。其次,共济会作为一种知识社团,较之当时法国社会的其他知识社团如学院(它具有半官方色彩,故不拟将之列为资产阶级公共领域的一种)、沙龙等等具有更突出的民主化特征,因为它在强调成员身分平等的同时,还特别注重向大众开放,以致其成员中第三等级占了绝大多数──在巴黎占74%,在外省的32个学院城的共济会支部中则多达80%,其中不少都是难以进入各种文学社团的社会成分如商人、小店主、手工业者等。5 次,共济会以“仁爱”为其核心信条,鼓吹“四海之内皆兄弟”,并以“行善”“济贫”为其基本义务之一,这实际上也是在宣传启蒙运动所倡导的那种世俗的“慈善”“博爱”等观 34 参见ibid., pp. 155-157. 参见Roger Chartier, op. cit., pp. 162-163; Emmet Kennedy, op. cit., pp. 18-19. 5 参见ibid., p. 1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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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6 最后(但不是最不重要的),共济会还在实施其政治批判职能、动摇专制统治合法性基础方面,向启蒙运动提供了极其有力的援手。
不难想见,这八百多个共济会支部中的自由政治讨论,曾经以怎样的力量冲击过旧制度法国的政治文化。

三、高等教育研修机构的作用
1)法国的学馆和学院
法国的教育领域,从小学、中学一直到后来的大学,自中世纪以来长期由教会所控制。后来随着国家民族化、世俗化的发展,教会对小学和中学控制渐渐松弛,但在大学(均由以前的神学院发展而来)方面,教会仍死死把住不愿松手。绝对主义的法国王权政府虽极力想把大学也拿过来,但迫于传统的压力,始终未能成功。后来,国家看到实在没有办法了,就想出了一个新招,即创立起另一类高等教育与科研学术机构──学馆(Collège)和学院Académie,来和教会分庭抗礼。
法国最早的官办学问研习机构,是在文艺复兴运动的推动下诞生的。1530年,瓦罗亚朝法王弗朗索瓦一世(1494-1547,他享有“艺术与文学之父及真正复兴者”的盛誉)在巴黎创立了一个“王家读书会”Lecteurs royaux此便是著名的法兰西学馆Collège de France的前身。这个读书会的建立,也标志着法国王权向教会争夺高等教育行动的开始。读书会起初只设有三个讲席,分别为希腊语、希伯来语和拉丁语,故其最初的名称又叫“三语学馆”le collège de trilingue1545年改名为“王家学馆”Collège royal,并开始增设一系列新讲席,包括自然科学、医学、法学、文学等等。学馆的名称后来还有变化:大革命时期改为“国民学馆”Collège national,拿破仑时期改为“帝国学馆”Collège impérial,到复辟时期才定为延续至今的法兰西学馆。
16世纪下半叶出现了法国最早的一个王家学院──诗乐学院(Académie de musique 7et de poésie那是诗人巴伊夫Jean Antoine de Baïf, 1532-1589七星诗社重要成员)1570年创立的,并相继得到了国王查理九世和亨利三世的庇护,后干脆被称作“亨利三世学院”或“王家学院”1574-1585,国王、大领主、宫廷贵妇和作家文人们常常聚集其中,坐而论道。这一时尚源自文艺复兴发祥地意大利,那里在15世纪中期就开始办这种学院了。诗乐学院本身并没有维持多久(文艺复兴时期的学院很多都是如此),但由此开始的那股结社谈学的风气却逐渐流向民间,在路易十三时期(1601-1643)的巴黎引发了“沙龙”生活的热潮,而那些沙龙,实际上就是一个个“私家学院”。也正是在这种沙龙文化活动的基础上,诞生了法国延续至今的最高学术权威机构──法兰西学院(Académie française
大约在1626年,国王秘书贡拉尔Valentin Conrart, 1603-1675在自己家里成立了一个文学爱好者协会,参加者多为当时的著名诗人马莱伯(François de Malherbe, 1555-1628)的友人。首相黎世留在了解到这个沙龙的情况之后,大感兴趣,认为如能使这样一批文人依附于国王政府,对于专制王权的强化将大有益处。于是,他主动向贡拉尔的沙龙提供保护,并建议将它建成一个正规的官方团体。就这样,法兰西学院于1634313日宣告成立。 到路易十四时代,随着中央集权化进程的加速,类似的王家学院机构也蓬勃发展起来,成为政府推行文化专制主义的重要工具。与此同时,省级的学院机构也在陆续建立起来,1790年共建立了40个。这些外省学院尽管在权威性方面远逊于巴黎的学院,但它们大多也是致力于文学艺术与自然科学的研究,在传播启蒙思想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例如孟德斯鸠就是 6 不过共济会的民主化也仍然很有限,不可估计过高,因为它从不接受没有受过教育的和没有财富(因 而没有济贫的财力)的人入会,它“假定的平等”只存在于拥有同等社会财产的人们中间,因而这种 平等仍然只是一种“贵族的平等”,而并非“民主的平等”(参见ibid., p. 165)。
7 La Pléiade, 十六世纪法国的诗人社团,1556年获此名。中心人物是诗人龙萨 Ronsard 和杜伯雷 Du Bellay),一般由七名成员组成。志在研究古希腊罗马文学,并以此为借鉴革新法国诗歌;认为法兰西语 言完全可以和希腊语、拉丁语媲美,但需要使之更加丰富多彩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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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16年在波尔多学院开始他的研究工作的,而卢梭那篇论科学与艺术的著名文献则是应第戎学院的征文而作的,并于1750年获奖。而且在18世纪期间,外省的学院还和巴黎的学院普遍建立起通讯联络关系,形成了一个全国性的学院网络,巴黎学院“发展学术、为国服务”的基本精神即经由这个网络被推及全国的学院机构。
作为专制王权推行文化专制主义的工具,学院在受到中央政府的保护与赞助的同时,受到中央政府的管理和控制。但学院仍享有一个团体所固有的一定程度的自治权,表现在它可以自由地制定学院章程的细则、规定选举院士的程序、召集会议、编印学刊、组织考试和成果的评奖等等,但更重要的是,它可以自由地开展学术讨论,致使“明智的和批判的精神8逐渐广泛传播,无形中破除了大量迷信”
在等级森严的旧制度时代,法国的学院作为一种官方的团体,却具有一个反主流文化的特点,这就是它在某种程度上模糊了社会等级的差异。有人调查了6000名院士的出身背景情况,发现其中僧侣占20%,贵族占37%,平民占43%,呈现着一种打破了等级界限的混合模式。而且,由于学院院士们一般只承认知识和才华的价值,他们争论的是思想观点,判断是非依据的是理性标准,所以,传统的三个等级划分在学院里即使没有完全消失,也是在很大程度上被淡化了。在共同的“院士”名分之下,不同等级出身的人们达到了某种“和解”实现了某种“平等”──真理面前的人人平等。这说明当时法国社会固守等级制度的传统心态已不再是铁板一块,它已出现了深深的裂痕,以致于即使在当时法国的官方团体中,也出现了一种崇尚平等的民主化倾向。当然,这种学院内部的民主尚十分有限,充其量也只是一种贵族内部的平等,而且学院还具有强烈的封闭性和排他性,许多才学超群但社会地位较低的知识分子都被顽固地拒斥于门外(例如象笛卡尔、帕斯卡尔、莫里哀、勒萨日、卢梭、狄德罗、博马舍等等大家,就始终无缘进入法兰西学院)。不过尽管如此,由于上流社会的风气一般都具有向下流传、为整个社会所效仿的趋势,这种学院内部的民主化小气候仍然意义深远。
2)苏格兰的大学
启蒙运动在苏格兰主要是以大学为依托进行的,这是苏格兰启蒙运动的重要特点。18世纪苏格兰有四所大学:爱丁堡大学、格拉斯哥大学、圣安德鲁大学和阿伯丁大学。前两所最有名。大学在欧洲其他地方大都是保守势力的堡垒,但在苏格兰却成了启蒙运动的主要阵地。其所以如此,主要是因为苏格兰教会在英国革命的影响下,特别是在1707年与英英格兰合并之后,开始实行宗教宽容政策的缘故。苏格兰教会又叫长老会,是16世纪宗教改革的产物,属于卡尔文宗,1567年被定为苏格兰国教。英国革命后,英国国会于1690年承认了这一事实,1707年的合并法令又再次予以确认。过去苏格兰长老会就与新兴资产阶级有许多联系,其内部有很强的反对专制政治传统(这里实际上最早的资产阶级革命的发生地,领导者为约翰·诺克斯)。但和其他新教教会一样,苏格兰长老会在宗教信仰方面也是很不讲宽容的。只是在英国革命以后,在英国自由主义思潮的影响下,苏格兰长老会才逐渐改变了立场,开始奉行宗教温和主义,不怎么压制非宗教思想的传播了。所以虽然和欧洲其他地方一样,苏格兰大学也控制在教会手里,但却并没有因此成为保守势力的堡垒。思想自由的风气一开,苏格兰大学的教师们(也都是些教士)很多就成了启蒙思想家,大学也就在苏格兰成为启蒙运动的坚强堡垒了。

四、政府书报检查机构的失灵
旧制度法国的书报出版界受政府严密控制,而知识界也认可书报审查制度——在英国早已盛行的“出版自由”的观念,对于当时的法国人还是陌生的。这种观念直到18世纪中叶才从英国传入法国。出版物一旦被查禁,就会被当局抄走并销毁,这些出版物的作者和印刷 8 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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销售商也将受到严厉惩处──在16591789年间在18世纪下半叶(80年代后除外),因写作、印刷或销售违禁读物而锒铛入狱者多达941人,其中在17501779年被捕者有383人,竟占了当时犯人总数的40%,平均每十年在100人以上,而这30来年还是法国政府出版政策比较宽容的时期。由于专制政府特别害怕自由言论及其传播,报纸杂志不仅在数量受到严格控制,而且每一期在出版前都必须向有关部门送审,麻烦甚多,致使旧制度法国在报业方面远远落后于英国:1750年的法文期刊仅有50种,而英文期刊已达近百种之多。9
但是说也奇怪,尽管采取了这么严格的管制措施,法国的王朝政府却从来也没有能够堵住某些“离经叛道”出版物的制作与流通渠道。即使是在政府控制最为严厉的路易十四统治后期(1685-1715,人们在巴黎的书摊上仍能买到一些含沙射影攻击政府的滑稽戏唱本,或启蒙哲人嘲讽王朝统治的小册子。10 在后来的启蒙运动高潮中,也还有不少启蒙思想家的著作能够冲破书报检查制度的层层防线,得以面世和广泛流传。看来波旁王朝管制书报出版发行的努力并没有达到其预期的效果。
这就产生了一个问题: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了旧制度法国书报检查机器的“失灵”? 这一情况很大程度上是由统治集团的内部矛盾造成的──说得具体些,是王朝政府同高等法院之间的“舆论竞争”引出的一个必然后果。法国历史学家沙杰(Roger Chartier)通过他从18世纪启蒙著作的出版过程中发掘出的两件公案,分析论证了这一观点(两件公案,分别涉及有关海尔维修《论精神》和狄德罗的《百科全书》的法律纠纷,其中王朝新闻出版总监马尔泽尔布扮演了十分重要的正面角色。详细过程此处从略)

由此看来,同高等法院的“舆论竞争”在国王政府故意放纵某些启蒙哲人著作的出版发行方面,的确具有相当重要的意义。备受高等法院压制迫害的启蒙哲人及其在思想界的影响,对于极欲扼制高院势力的国王政府无疑是一份极有价值的可利用资源。不过仅指出这一个因素还是不够的,因为导致旧制度法国出版管制松弛的还有国王政府的其他一些考虑:比如他们认为对大多数出版物的宽容,可以强化对少数出版物的封禁以达到“纵小恶禁大恶”的目的,可以防止外国书商勾结国内不法分子利用“禁书”牟利以致“肥水外流”(在国外印刷,往国内推销),同时还有助于国民文化素质的提高──因为“一个人如果只读国家正式批准出版的书,将比他的同时代人落后差不多一个世纪”11 显然,这后一点考虑,实际上已经是对书报检查制度本身的一种批判和否定了。
法国政府对出版物的这种灵活通融的态度并非只是自马尔泽尔布开始的,事实上他的两位前任──达尔让松(d’Argenson)和邵夫兰(Chauvelin)就已经在推行出版宽容政策了:他们曾准许书商“秘密”出版那些他们感到有必要宽容但又不愿给予书面凭证的书籍,而警方对此也常常假作不知而不予追究。12 正因为如此,旧制度法国的出版界才出现了那种一方面有《论精神》《爱弥儿》之类书籍被禁毁、其作者和出版发行者横遭迫害,另一方面却仍有大量宣传启蒙思想的作品在自由出版和传播的奇特景观。总之,法国的书报出版界在专制制度下仍然享有相当大的自由空间,这为18世纪法国启蒙运动的蓬勃发展以及随之而来的“文人”政治作用的凸显提供了极大的便利。

【思考题】
1 资产阶级公共领域”是怎样发生的? 9 参见Ibid., pp.14-15; Roger Chartier, The Cultural Origins of the French Revolution, Duke University Press, Durham and London, 1991, p.63. 关于1750年仅有50种法文期刊,这是Kennedy的说法(pp. 14-15),可能
的仅是当时在法国国内出版的法文期刊,因为按Chartier的说法,在17201750年间法文期刊增长甚速: 新创刊的法文期刊在17201729年间有48种,在17301739年间有70种,在17401749年间有90种── 不过这些法文期刊“常常是在法国境外印刷的”(pp. 157-158)。
10 参见E. Kennedy, op. cit., p.14. 11 参见ibid., pp.46, 51. 12 参见ibid., p.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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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沙龙对法国启蒙运动起了怎样的作用?
3 共济会是什么?为什么说它是启蒙运动的同盟军? 4 启蒙时代法国学院机构的特点。
5 为什么苏格兰的大学能成为启蒙运动的主要阵地? 6 马尔泽尔布是怎样保护《百科全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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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讲 启蒙运动的机构依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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