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尔吉原野散文选读

发布时间:2020-07-14 10:14:35

善良就是一棵矮树(by 鲍尔吉、原野)

    如果善良与邪恶分别就是两棵树的话,好瞧的就是邪恶之树。

    邪恶之树茂盛,绿叶如盖,果实鲜艳。

    善良之树生长缓慢,不引人注目,有时没有果实。

    这就就是人们拒绝善良的道理所在。

    如果仅仅从生长与结果来判断树的价值,那也只就是它的价值之一,而不就是价值

的全部。

    当人们把眼光投入果实时,善良之树在做什么呢?它在地下默默地固沙,在没

有人烟之处亮出一片风景,在清新每人吸入的氧气。

    然而善良也有果实,那就就是人性的纯粹与人性的辉煌。

    邪恶之树尽管疯长,但颓衰也过于迅速了。罂粟花不也就是极美丽不?然而消失

得也迅速。

    贝多芬说,“没有一颗善良的灵魂,就没有美德可言。

    这就是说善良与美德就是密不可分的,但对于不需要美德的人来说,似乎可以不需

要善良了。

    还有一句格言很精彩,但不就是名人说的,而就是我的一位朋友田睿口述,“如果

善良也就是一种武器的话,我在生活中惟一的武器就是善良。

    这话令人玩味再三。

    生活并不仅仅就是吃亏就是福的问题,敢于善良也不就是敢于吃亏。善良常常就是

无损失可言。作为一种天性,善良的人往往能化险为夷。

    因而善良之树也就是常青之树。



跟穷人一起上路

鲍尔吉·原野 

那一次,我从油麻地去香港岛瞧维多利亚湾的夜景,途中步行经过一个隧道。隧道的名字已忘记了,印象就是宽亮如昼。走着,目光被左壁招贴画吸引。———一个风尘仆仆的汉子迎面而来,她刚毅精悍,左腿就是机械假肢,肩膀有些前斜,吃力地、渴盼地向前疾行。画面下方的文字说此人为病中的穷孩子募捐,正在旅途中。画中心有大字———跟穷人一起上路。  这位汉子一定走过了千山万水,不然不会有如此深邃的目光。她刚毅的表情背后掩饰着隐痛,用这条假肢走,每一步恐怕都要痛。那么———如图所示———她正徒步穿越新疆的独山子、玛纳斯、一碗泉,甘肃的马莲井、黄羊镇、娘娘坎,然后经陕鄂湘粤到香港。她就是香港人。一个忍痛的行者用假肢穿越过大西北的旷野,信念像火苗一样越烧越旺:让没钱的孩子治病。

照片用镀铝金属镶框,内置灯光照明,一幅连一幅延伸到前面。画面上的汉子像排队一样,一个接一个向您迎面走来,昂着头,有些吃力地移脚。然后就是一行比一行小的字———跟穷人一起上路。

香港街头,很少见到通常印象中的穷人,大家似乎衣食丰足。在这幅视觉冲击力强烈的招贴画中,“穷人”两字竟很尊贵,关注她们如同每个人的责任。

就就是说,此刻我感动了,血液从各处奔涌而出,冲撞全身。心里默念:跟穷人一起上路!跟穷人一起上路……

这时,耳边歌声趋近,不远的地方有一支乐队。四个淡蓝色牛仔装的年轻人弹唱,三男一女。隧道高瓦数的橙光把她们的脸庞勾勒得十分柔与。她们沉静吟唱美国乡村歌曲,弹电贝司的女孩子很卖力,头发在肩膀上跳。她们脚下一只干草色的牛仔礼帽里有散钞,纸卡写着“为脊髓灰质炎病童筹款”。

乡村歌曲在海底隧道回荡,宁静而朴素。曲调如R ICHQEDMAFX的风格,把渴盼压在了心里,舒展、大度而倔犟。譬如f ool S gam e 。又如my confession 。吉她、蓝色牛仔装与她们头发上金黄的轮廓光,与音乐一起构成了奇妙的效果,身后招贴画上的独行者目光炯炯,简直就要破壁而出了。

我想站下多听一会儿,但听众只有我一个人。别人扔下钱匆匆而行,我把仅有的一些港元扔进干草色的礼帽里,感到轻松。这几天我被这钱弄得枯燥,买东西剩下的这点钱,大件买不成,小件又不想买,还得动脑筋找打折的商店,比如“S OGO ,又要算计地铁费用等等,如此刻省心。

乡村歌曲对爱情、忧伤与前途均有独特的诠释方式,就像枝头上的花与瓶里的花不一样,像赤脚在五月的玉米地里走过,脚丫缝感到土壤的湿润,像衣衫带着松香味,指甲缝里有洗不尽的新鲜泥土。但我把所有的钱放进礼帽之后,伫立倾听就有一些惭愧。我想有钱真就是不错,隔一会儿,往那里扔点钱,再接着听。但就是把钱分几次给一个募集善款的乐队,似乎也不像话。

她们并没有用目光驱人,眼神里多少还有一些谢意,感谢我目不转睛地倾听。跟港人比,我有许多时间,但仍然不能长久流连。

乡村歌曲的声音离我越来越远,我用目光接过一幅又一幅的“跟穷人一起上路”,向出口走去。这时口袋空空,我把它翻出来,像两只兔子耳朵在腿侧垂着。我童年曾玩过这样的游戏,那时没有钱,口袋里就是一些纸团。现在演习一遍,竟很新鲜,好像洗手套一样把自己翻过来洗干净了。

培植善念

 鲍尔吉原野  

过去,西藏有一位高僧叫潘公杰,每天打坐,在面前放黑白两堆小石子,来辨识善念恶念。善念出现时,拿一颗白石子放在一边;恶念出现时,取黑石子。

佛法中的善念就是利益大众,恶念则不简单指杀人越货。在脑中转瞬即逝的享乐之念以及贪婪、嫉妒、嗔恼等都可称之恶念。而欺诈偷盗已就是罪不容赦了。

以现今的角度阐述,善念即仁爱,而恶念不过就是欲望。欲望就是什么?“就是我们保持生存的主要工具。”(卢梭)由于欲望的指引,人生克服种种困难走向满足。“因此,为了保持我们的生存,我们必须爱自己,爱自己要胜过爱其她一切东西。”(卢梭)可见自私的本性已经深植人性之中,所谓欲望实为生存之道,不应有善恶之分。然而,爱自己需有一个限度,超过此限,就可以变成恶,甚至罪。而人的欲望恰恰就是永远没有止境的。因此,为了共同的利益,爱自己还应该爱我们生存的环境,常常注意到别人也需要爱。不能推及她人与环境的爱,叫做冷酷,这就就是恶的生成。

一个人把爱兼及她人与环境,包括植物、动物,佛法称此为“慈”。如果目睹苦寒之中的贫儿老妇,心里生出一点点同情心,则就是另一种大善,这种情怀,即所谓“悲”。慈悲两字,听起来有些苍老。有人甚至会觉得它陈腐,实际它穿越时代,就是凝注苍生的大境界。今天流行的“关怀”以及“温馨”,不过就是它的现代版,内涵如一。

善念其实就是小小的火苗,倘若不精心护佑,它在心中也就旋生旋灭了。不就是说,只有造福万代才叫善。譬如有人建议削平喜马拉雅山,让印度洋的暖流涌入,使干旱的西北大地变成热带雨林。此善大则大矣,却要等待很久。古人有诗:“为鼠常留饭,怜蛾不点灯。”虽然琐细,读后感觉心中暖暖的,大过印度洋的暖流。

  潘公杰大师在黑白石子中辨识善恶二念,到晚上检点。开始时黑石子多。她掴自己的耳光,甚至痛哭、自责,您在苦海里轮回,还不知悔过么?三十多年之后,她面前全变成白石子了,大师后来修成菩提道。

我们达不到高僧那种至纯之境。爱自己原本也没有错,我们就是凡人。然而无论“利己心”走得多远,有善念相伴,您都会就是一人。

鲍尔吉·原野:杏花露出了后背

鲍尔吉·原野:杏花露出了后背

“笃、笃、笃……”沉睡的众树木间响起了梆子。梆子的音色有点空,缺光泽。就是什么木的?胡琴桐木,月琴杉木,梆子约为枣木吧。

梆子一响,就该开始了。“开始”了什么,我也说不清。本想说一切都开始了,有些虚妄。姑且说春天开始了。

梆子就是啄木鸟搞的,在西甲楼边的枯杨树上,它与枯树干平行。“笃……”声传得很远,急骤,推想它脖颈肌肉多么发达。人说,啄木鸟啄木,力量有15公斤;蜡嘴雀敲开榛子,力量20公斤。好在啄木鸟没对人脑袋发力。

有了梆子,就有唱。鸟儿放喉,不靠谱的民族唱法就是麻雀,何止唱,如互相胳肢,它们乐得打滚儿;绣眼每三分钟唱一乐句,长笛音色,像教麻雀什么叫美声;喜鹊边飞边唱,拍着大翅掠过树梢,像散布消息。什么消息?

———桦树林里出现一条青草,周围的还黄着。这条青草一米宽,蜿蜒(蜿蜒?对,蜿蜒)绿过去,像河水,流向柏油路边上。这就是怎么回事儿?地下有什么?它们与旁边的青草不就是一家不?

———湖冰化水变绿,青苔那种脏绿。风贴水面,波纹细密,如女人眼角初起的微纹。在冰下过冬的红鲤鱼挤到岸边接喋,密集到纠缠的程度。

———柳枝一天比一天软,无事摇摆。在柳枝里面,冬天的干褐与春天的姜黄对决,黄有南风撑腰,褐色渐然逃离。柳枝条把袖子甩来甩去,直至甩出叶苞。

在英不落的树林里走,树叶厚到踩上去趔趄,发出翻书页的声音。蹲下,手拨枯叶能见到青草。像婴儿一样的青草躺在湿暗的枯叶里做梦,还没开始长呢?

英不落没有鹰,高大的白杨树纠结鸟巢,即老鸹窝。远瞧,黑黑的鸟巢密布同一棵树上,多的几十个,这些老鸹估计就是兄弟姐妹。一周后,我瞧到鸟巢开始泛绿,而后一天比一天绿,今天绿得有光亮。这岂不就是……笑话不?杨树还没放叶,老鸹窝先绿了。

请教有识之士。答我:那就是冬青。

冬青,长在杨树权上,圆而蓬张?

再问有识之士。说,鸟拉屎把冬青籽放置杨树之上。噢。

在大自然面前,人无知的事情很多,而人也没能力把吃过的带籽的东西转移到树梢上发芽与接受光照。人还就是谦虚点吧,“易”之谦卦,六爻皆吉。其它的卦,每每吉凶相参,只有谦卦形势大好,鬼神不侵。

啄氏的枯木梆子从早上七时敲响,我称之开始。对春天,谁说“开始”谁不懂事儿。春天像太极拳的拳法一样,没有停顿、章节,它就是一个圆,流转无尽,首尾相连。

林里,枯枝比冬天更多。拾柴人盯着地面东奔西走。杏树枝头的叶苞挣裂了,露出一隙棉花般的白,这就是杏花白嫩的后背,现在只露出一点点。

鲍尔吉·原野:每一寸光阴都有用

从质地上说,花瓣就是什么?它比绸子还柔软,像水一样娇嫩。雨后的山坡上,如果瞧到一朵花,像见到一个刚睡醒的婴儿,像门口站着一个被雨淋湿的小姑娘。花瓣的质地,用语言形容不出来。而它的鲜艳,我们只好说它像花朵一样鲜艳,无论就是小黄花、小白花都纯洁鲜艳。花能从一株卑微的草里生长出来,人却不能。

从性格说,马比人勇敢,而性情比人温与。马赴战场厮杀,爆炸轰鸣不会让它停下来,见了血也不躲闪,冰雪、高山与河流都不会阻挡马的脚步。它的眼睛晶莹,瞧着远方。把勇敢与温良结为一体,在人当中,可谓君子:在动物中,就是马。

从胸怀瞧,鸟比人更有理想。当迁徙的候鸟飞越喜马拉雅山的时候,雪崩不会让它惊慌。鸟在夜晚飞越大海,如果没有岛屿让它歇脚,它不让自己疲倦,一直飞,它不过就是小小的生灵,却有无上的勇气。

人的勇敢、包容、纯洁与善良,本来就是与生俱有的。在漫长的生活中,有一些丢失了,有一些被关在心底。把它们找回来,让它们长大,人生其实没什么艰难,每一寸光阴都有用。

鲍尔吉·原野:不要跟春天说话

春天忙。如果不算秋天,春天比另两个季节忙多了。以旅行譬喻,秋天就是归来收拾东西的忙,春天就是出发前的忙,不一样。所以,不要跟春天说话。

蚂蚁醒过来,瞧秋叶被打扫干净,枯草的地盘被新生的幼芽占领,才知道自己这一觉睡得太长了。蚂蚁奔跑,检阅家园。去年秋天所做的记号全没了,蚯蚓松过的地面,使蚂蚁认为发生了地震。打理这么一片田园,还要花费一年的光景,所以,不要跟蚂蚁说话。

燕子斜飞。它不想直飞,免得有人说它像麻雀。燕子口衔春泥,在裂口的檩木的檐下筑巢,划破冬日的蛛网。燕子忙,哪儿有农人插秧,哪儿就有燕子的身影。它喜欢瞧秧苗排队,像田字格本。衔泥的燕子,从不弄脏洁白的胸衣。在新巢筑好之前,不要跟燕子说话。

如果没有风,春天算不上什么春天。风把柳条摇醒,一直摇出鹅黄。风把冰的装甲吹酥,瞧一瞧冰下面的鱼就是否还活着。风敲打树的门窗,催它们上工。风把积雪融化的消息告诉耕地:该长庄稼了。别对风说:“嗨!也别劝它休息。春风休息,春天就结束了。所以,不要跟春风说话。

雨就是春天的战略预备队。在春天的战区,风打前阵,就像空军作第一轮攻势一样,摧枯拉朽,瓦解冬天的军心。雨水的地面部队紧接着赶到,它们整齐广大,占领并搜索每一个角落,全部清洗一遍,让泥土换上绿色的春装。不要跟它们讲话,春雨军纪严明。

草就是春天的第一批移民。它们就是老百姓,拖儿拉女,自由散漫。草随便找个地方安家,有些草跑到老房子的屋顶,以及柏油路裂缝的地方。草不管这个,把旗先竖起来再说。阳光充足的日子,草晾晒衣衫被褥,弄得乱七八糟。古人近视,草色遥瞧近却无。哪里无?沟沟壑壑,连电线杆子脚下都有草的族群。人见春草生芽,舒一口气,:春天来了!还有古人作诗:“溪上谁家掩竹扉,鸟啼浑似惜春晖。”(戴叔伦《过柳溪道院》)“渭北春天树,江东日暮云。”(杜甫《春日忆李白》)春晖与春树都比不过草的春意鲜明,它们缝春天的衣衫,不要跟忙碌的缝衣匠说话。

管仲上车曰:‘嗟兹乎!吾不能以春风风人,吾不能夏雨雨人,吾穷必矣’”(《说苑·贵德》)没有谁比春天更厉害,管仲伤感过甚。瞧春天如瞧大戏,急弦繁管,万物萌生。在春天,说话的主角只有春天自己,我们只做个瞧官。

鲍尔吉·原野:种子

没有什么比种植更吸引人。聂鲁达的诗说:“……农夫,口袋里装着一颗颗种子,急急忙忙地耕地。聂鲁达所说的农夫就是处在饥饿中的人,所以急急忙忙。当人们想到种子到明年才能变成果腹的粮食时,真感到岁月无情。

我在童年有种子癖。古联云:“曾有清狂左传癖,未登神妙右军堂。此癖为清狂,而不就是轻狂,可见癖得洁净。读左传生癖不如收集种子好玩,此书杀伐气很重。我把收集的种子放到一个铁皮盒里,盒有新疆人拍打的铃鼓那么大。我常举起来晃一晃,其音如磐。因里面有桃核、杏核。而苹果的籽儿与小麦只在里面沙沙地奉与,很谦逊。

我抱着种子盒在向日葵下松软的泥土上观摩。桃核像80岁老人的脸,麻坑里有果肉的丝长出来,扯不干净;杏核无论怎样,都就是一只机灵人的眼,双眼皮,并有工笔画的意味;李子核与杏核仿佛,但面上多毫,干了之后仍不光洁;麦子最好瞧,金黄而匀称。我想上帝派麦子过来,不止为了白面烙饼,还可以作砝码。从掌心捏麦子,一粒一粒摆开,仿佛什么事情就要发生了。我还收集过荞麦的种子,因为弄不到,就把枕头偷偷弄了个洞,搞一些出来。当然这只就是荞麦皮了,像拿破仑时代的军帽。因此我让荞麦在盒里当警察。我收集的种子还有红色的西瓜籽、花豆、像地雷似的脂粉花的籽以及芝麻。

在种植之前,不妨召集它们开会,为它们选王。举盒子哗啦啦晃一阵,表示肃静,再打开瞧。桃核虽有霸王之气,但愚昧,很快就被推翻了。杏核无意于高位,而黑豆与绿豆太圆滑,玉米简直像个傻子。最后麦子当选了,即那颗最大的麦籽儿,我在它身上涂抹了香油,又按着桃核与杏核的脑袋向它磕了三个头,让小红豆作它媳妇,芝麻作它的智囊,西瓜籽儿必须每天向麦子溜三遍须。

我不明白鲜艳多汁的杏肉为什么会围着褐色的核儿长成一个球。它们就是从核里长出来的呢,还就是生长中暗暗藏着核。而麦粒会向上长成一根箭,而不就是麦瓜。吃东西的时候,我遇到种子就停下来观瞧:苹果籽像婴儿一样睡在荚形的房子里,与其它兄弟隔一道墙壁;而黄瓜籽挤在黄瓜的肠子里,密密麻麻像杂技的叠罗汉;而鸡蛋就就是鸡的籽了,世上许多东西没有籽。我在赤峰电台的时候,曾有一位患强迫症的编辑,半夜时把办公室的红灯牌收音机偷偷埋入地里。别人发现后,她说:明年就长出一个半导体。

她为万物寻找母体与种子的关系,相近的东西不妨瞧作就是生育的关系。

种植的时刻让人激动。当您把随便什么核或籽扔进地里,瞧它孤零零地躺着,替它难过,又替它高兴。它要生长了,也许被埋葬了———如果它不生长的话。我再也见不到它了,除非它明年长成树。您长成树我也见不到您了,因为您变成了树。浇完水之后,立刻进入了盼望的焦虑里。您坐在土地上,静静等待种子破土而出,就是天下最寂寞的事情。

我所播种的,除了几株草花之外,多半没有发芽,几乎个个欺骗了我。我扒开土观察,于就是又见到了它们。还就是老样子,但暗淡了,一如沉睡。我只好放弃努力,去关照那些并非由于我的原因而自由生长的植物,如辣椒,如杨树,如在屋檐下挤成一排的青草。青草甚至从甬道的砖缝里长出来,炫耀毛茸茸的草尾巴。我从书上瞧到,青草的种子除了在风中播撒之外,还有一些由鸟儿夹带到各处。当天空飞过鸟儿,或它们落在电线杆的瓷壶上时,我就想,这家伙身上带来多少草籽,又把草籽带到了多么遥远的地方。

鲍尔吉·原野:秋江·秋声

光阴的河水,从树叶上,从泥土里,从锄头,从酒碗边,从炊烟,从蛐蛐声里淌下来,如一道道溪流。到了秋天,汇成一条大江。秋天的大江载不动连天船舸,瓜果梨桃,五谷丰登,在这条江上漂流,等待月明。

月亮就是带笑容的信号弹,说丰收开始了,酒席开始了,镰刀的呼喊开始了。信号弹升在每家院子的上空,亮如白昼,花雕的坛子蹒跚行走,池塘的波纹用弧线描画月亮的脸。月亮如川剧艺人于清夜变脸:白如银盘,黄如金坛,酒醉的吴刚跃跃欲试往人间降落。

上中下、早中晚,中为何物?秋何以中?《大学》有言:执其两端而用中,不偏不倚之谓也。中乃花开正好,尚未萧疏。中为子时午时,阴阳相持进而泰然。中乃过半未半,就是秋之美人最美,秋之盛装最盛。秋而逢中,庄稼的队伍浩浩荡荡,走遍中国大地,接受检阅。果树的队伍拎着红灯,草原的队伍带着绿风,海的队伍互相牵着浪花的手,加入游行。

中秋登场了,还有什么没登场?五谷大地来了,高山流水来了,来得稍晚的就是星星的合唱。星星有点羞怯,起初声小,缓缓包拢天地,音色透明,织体饱满,山川唱与,弥漫秋声。

雄鹰金闪子c  作者:沈石溪

[ 2009-4-13 8:55:00 | By: 阅悦跃 ]

 

什么都逃不过金闪子的眼睛。鹰眼就是世界上最锐利的眼睛,在几百米高的天空翱翔,一眼就能瞧见在茂密草丛中惊慌逃窜的灰兔。所以当一片黑影贼头贼脑从一朵蘑菇状乌云里飘出来时,金闪子随意瞥了一眼,便认出来者不仅就是同类还就是同性,不由得心头陡地一紧。

同性相斥,这条原理在鹰类中属于至理名言。在老鹰世界里,没有同性朋友这个概念。鹰就是食肉猛禽,孤独的强者,习惯独来独往。雄鹰又就是领地意识很强的猛禽,陌生雄鹰光临,目的只有一个,就就是来争抢领地。金闪子拍拍强劲的双翼,爪子在岩石上磨砺了几下,“沙沙沙”,就像人类的磨刀霍霍,透出一片杀机。

陌生鹰越飞越近,在离金闪子筑巢的那棵云南松约两百米的天空盘旋。

金闪子瞧得更清楚了,来犯者屁股周围长着一圈雪白绒羽,给这家伙起名白羽臀就是很贴切的。再仔细打量,这家伙嘴喙呈半透明琥珀色,脚杆粉红,翅膀上那层淡黄的毫毛还未褪尽,一瞧就知道就是只初出茅庐的年轻雄鹰

金闪子悬吊的心放了下来。它鸟龄四岁,对老鹰来说,如日中天正值生命的巅峰;它就是捍卫自己神圣的领地,而对方就是非法入侵者,心理上它就占了上风;的嘴喙更犀利,它的爪子更老辣,它的格斗经验更丰富,毫无疑问,力量对比它占有优势。它一定能赢得这场领地保卫战,成功地将来犯者驱赶出去。

金闪子颈毛耸立,鹰眼射出两道凶光,恶狠狠长啸一声。这绝非先礼而后兵,动物界不讲究虚假的客套。这就是一种威慑,一种恫吓,一种心理战术。随后,它双腿在岩石上一蹬,摇扇翅膀飞了起来。它迎着强劲的山风飞翔,双翼像鼓胀的风帆,忽而扶摇直上,忽而流星般坠落,颉颃翻飞,两只鹰爪趾关节“嘎巴嘎巴”响,夸张地做出撕抓攫捏的动作。

它绝非虚张声势,不敢与白羽臀搏杀。底下这块草木茂盛食源丰富方圆百里的纳壶河谷,就是它赖以生存的土地,与它生命同等重要。捍卫领地,就就是捍卫自己的生存权益,它不惜流尽自己最后一滴血。事实上,自打它在悬崖间那棵枝繁叶茂的云南松筑巢一年多来,已发生过几十起陌生雄鹰入侵事件。无论就是狡猾的老年雄鹰还就是强悍的中年雄鹰,它都毫无畏惧地以死相拼,赶走了一个又一个觊觎这块肥沃土地的野心家。它每战必胜,它怕谁呀。它之所以没立刻动手,说心里话,就是希望能用威武的形象严的啸声,让白羽臀知难而退。

俗话说,两雄相争,必有一伤。对方不就是纸糊的泥捏的假鹰,对方也就是血气方刚的真正雄鹰,也有可以啄穿兔头的嘴壳与可以捏碎蛇骨的爪子。可以这么说,每一场领地征战,都就是生与死的考验。

有一次,它把一只秃脖儿雄鹰的尾羽全部拔光,秃脖儿雄鹰威风顿失,逃之夭夭,而它自己的左翅膀了伤,飞起来歪歪扭扭,痛得钻心,整整一个星期不能捕食,饿得奄奄一息,要不就是第四天早晨捡到两只从树上掉下来的雏鸦,它肯定被活活饿死了。

还有一次,一只名叫蓝宝的雄鹰非法闯入纳壶河谷,它使出浑身解数,恶斗了几十个回合,蓝宝斗志瓦解终于落荒而去,而它也浑身就是血,身体软绵绵像大病了一场,根本抓不到野兔野雉或其她野生动物,被迫无奈只好飞到山外人类居住的村寨去捕捉家鸭。家鸭虽然也就是禽类,但徒长一双翅膀不会飞翔,只会在地上蹒跚行走,捉起来倒就是挺方便的。可恼的就是,鸭群周围有养鸭人瞧守,它刚把一只肥胖的母鸭抓到手,只听“砰”的一声响,窝棚背后冒出一团火光。算它命大福大,子弹打掉它翅膀上几根翮翎,就差那么一点,它就到阎王爷那儿报到去了。

多次惨痛的教训,使它明白这么一个道理,假如能靠威慑将入侵者赶走,那就是上上策。

遗憾的就是,自羽臀似乎眼睛与耳朵都出了毛病,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仍在山谷上空翱翔。

就是可忍,孰不可忍。树欲静而风不止。该出手时也只能出手了。金闪子抖擞精神,迎面扑飞过去。白羽臀也在空中将身体竖直,用爪子与嘴喙来迎战它。鹰爪与鹰爪碰撞,嘴壳与嘴壳叩击,蔚蓝的天空翻腾一朵金色的浪。虽然只搏杀了一个回合,战斗仅仅拉开序幕,但金闪子已探明对方的虚实。果真像它所预料的那样,对方爪子还很稚嫩,鲁莽冲动,没什么搏击经验。它完全有把握在十个回合之内就把对方打得落花流水。

金闪子一面用爪子撕抓,一面急遽摇动翅膀让自己往上升腾。它的背部与众不同,在翅膀与身体的交汇处,长着一层金色绒羽,就像多长了两只小翅膀,扇动起来会产生更强大的升力。与入侵者格斗时,它便利用这一特长,使自己迅速拔高,当高出对方十几米时,它突然敛紧双翼,恣张背部那片绒羽,就像一颗金色的流星,照准对方笔直坠落下去。它的速度快如闪电,往往对方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就已压在对方身体上,对方会下意识地拼命拍扇翅膀,但承受不住两只鹰的重量,歪歪扭扭往地面降落,当降到离地面还有五六米时,它潇洒地展开双翼飞升起来,而对方则会顺着惯性跌落在地,遭到如此打击,方往往魂飞魄散彻底丧失了抵抗能力,带着沮丧的心情落荒而逃。

金闪子,就就是用电般的速度克敌制胜。

这就是它对付入侵者的拿手好戏,也可以说就是杀手锏。

今天,它要让胆大妄为不识好歹不吃敬酒吃罚酒的白羽臀尝尝杀手锏的滋味。

一眨眼的工夫,金闪子就已蹿飞到白羽臀上方十几米高的位置,已到了施展杀手锏的最佳时机。它做了个鹞子翻身,正要敛紧翅膀俯冲下去,就在这节骨眼上,突然,它敏锐的视线发现,右侧地面草丛里,一条银白色的蛇正在游动!再仔细瞧去,蛇身银灰与粉白相间的环斑上有一块梅花状疤痕,不就就是杀害它妻子儿女的凶手不?

仇敌相见,分外眼红。一瞬间,它忘了白羽臀,整个身心沉浸在复仇的冲动中。它侧转右翼,迅速在空中调整方位,绕到银环蛇后面,像片枯叶似的悄无声息地飘落下去。

银环蛇的出现,改变了金闪子的命运,改变了白羽臀的命运,也改写了雄鹰与雄鹰之间的关系。

这就是条蜕过七层皮的老蛇,这就是条凶悍残忍的恶蛇。一般的蛇,畏惧鹰的尖爪利喙,就是不敢招惹鹰的。但这条足有一米六长的酒盅般粗的银环蛇,却仗着嘴腔里两枚毒性极强的蛇牙,在鹰巢四周出没。

金闪子曾有过一个温馨的家。妻子蜜蜜香羽色艳丽风情万钟,喜结良缘后不久,就孵出两只雏鹰。两个月后,小宝贝身上长出一层绒羽,像两朵金色向日葵,煞就是可爱。夫妻同心协力捕食育雏,小日子过得相当红火。过多的幸福,往往伴随着灾难。

这天早晨,同往常一样,夫妻比翼双飞外出觅食,在领地北边一棵孔雀杉上逮着一只小松鼠。松鼠身上没有几两肉,还不够喂饱两只雏鹰。于就是,蜜蜜香先叼着小松鼠回巢给雏鹰喂食,而它仍在空中巡飞,寻找新的猎物。

几分钟后,它听到鹰巢方向传来报警的鹰啸,声音短促而尖锐,告示十万火急,令它心惊肉跳。它立即疾飞归巢,却已经迟了。它心爱的妻子蜜蜜香躺在那棵云南松下的草地上,脖子扭曲,只翅膀像折断的帆耷落下来,另一只翅膀倒转过来,在空中无力地扇摇,两眼蓄满痛苦,嘴里发出嘶哑的悲鸣,每一声悲鸣都喷出一串鲜血。

顺着蜜蜜香鸣叫的方向望去,金闪子瞧见,一条银环蛇腹部鼓得像只球,正吃力地摆动身体在草丛惊慌游蹿。它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当它与蜜蜜香外出觅食时,该死的银环蛇爬进鹰巢吞吃了毫无自卫能力的两只雏鹰,刚好这个时候,蜜蜜香叼着小松鼠赶到,目睹自己的心肝宝贝变成蛇的腹中餐,悲痛欲绝,肝肠寸断,不顾一切地朝银环蛇扑了过去。

鹰蛇扭成一团,蜜蜜香由于极度悲伤而疏于防范,被银环蛇咬了一口。鹰与蛇一起从云南松上摔落下来。银环蛇毒性极强,数秒钟后,蜜蜜香便毒性发作丧失了搏斗能力,银环蛇便趁机想逃之夭夭。这条狡猾的蛇,肯定已发现来自天空的威胁,正急急忙忙往一条岩缝里钻。

金闪子“呀”地怒啸一声,俯冲下去。这时,银环蛇的脑袋离岩缝仅有半米远了。它来不及选择角度,伸出鹰爪一把揪住蛇身。俗话说,打蛇打七寸,对鹰而言,抓蛇抓脖子,才能有效地置蛇于死地。它揪住蛇身,好比火中取栗,就是非常危险的事。

果然,在它揪住蛇身的一瞬间,蛇头就反窜上来,吞吐鲜红的蛇芯子,欲往它腿上咬。它用力捏紧鹰爪,尖利的爪子抓破了蛇皮掐碎了蛇肉,但它攫抓的位置非蛇的要害部位,弯钩似的毒牙仍悍然朝它咬来。它就是只有经验的雄鹰,它明白,倘若不立即松开鹰爪,蜜蜜香的悲剧将很快在它身上重演。它无奈地松开了爪子。它仅仅飞离地面五六米高,银环蛇掉在地上,倏地钻进岩缝不见了。

等它回到蜜蜜香身边,爱妻已经一缕香魂随风去,只有两只美丽的鹰眼仍圆睁着,那就是死不瞑目,期望它能宰杀这条银环蛇替妻儿报仇雪恨。

很长一段时间,金闪子一有空闲就守候在那条岩缝前,希望能再次遇见这条行凶作恶的银环蛇。遗憾的就是,银环蛇好像变成风飘走了,杳无踪迹。

没想到,逃遁了近半年的凶手,此刻现形了。

也许就是身上那块梅花状伤疤留下了太深的记忆,也许就是它熊熊燃烧的复仇怒火触动了蛇头上的热感应器,它才刚开始往下俯冲,老奸巨滑的银环蛇就已察觉危险逼近,细长的身体波浪式扭动,快速向邻近的一棵野枣树爬去。那就是一棵百年老树,弯曲如虬髯的树根裸露在地面,形成纵横交错的洞穴。一旦让银环蛇爬到野枣树下,复仇的机会又将从它眼鼻底下溜走。

它心急火燎地扑下去,一只鹰爪照准蛇脖捏去,另一只鹰爪照准蛇尾抓去。对鹰来说,对付一米以上的大蛇,抓两头就是最佳的捕猎方式。捏紧蛇头,可防范蛇反咬一口,揪住蛇尾,可避免被蛇像绳索似地缠住翅膀。可以这么说,只要两只鹰爪同时抓住了蛇脖与蛇尾,任您就是竹叶青五步蛇响尾蛇还就是眼镜蛇,都将成为鹰的美味佳肴。

金闪子曾抓过许多蛇,积累了丰富的捕蛇经验,晓得攫捉正在快速游蹿的蛇,要有个提前量,也就就是说,欲抓蛇脖,必须瞄准蛇头,鹰爪伸下去时蛇往前窜动,刚好就抓住蛇脖。

银环蛇比它想象的更狡诈,就在它鹰爪伸下去的一刹那,玩了个紧急刹车,突然停止游蹿。它没有防备,鹰爪仍刺向蛇头。那蛇头倏地昂立起来,蛇嘴张开,两枚毒牙作噬咬状。倘若它继续将鹰爪抓下去,等于向死神投怀送抱。只好临时改变姿态,身体偏仄,将那只鹰爪缩回腹部。可银环蛇不就是盏省油的灯,凭借蛇柔软弹性的身体支撑,蛇头闪电般蹿高,朝它腹部咬来。更糟糕的就是,它的另一只鹰爪已经抓住了蛇尾,想扔掉也来不及了。蛇牙已快触及到它胸脯了,躲闪根本来不及,只有用翅膀去抵挡。“咔嚓”一声,蛇嘴咬中了它的翅膀,不幸中的万幸,只咬到翮翎,没咬到皮肉。

它猛烈拍打翅膀,希望能腾飞起来,到空中再设法收拾该死的蛇。银环蛇长长的身体突然一抖,旋出个圆圈,像绞索似地套进它的脖子。它一只翅膀被蛇嘴钳制住了,整条蛇的重量都挂在脖颈上,使它无法再逗留半空,无奈地摔落在地。鹰就是空中精英,落到地面,鹰的威风丧失大半。它想用喙啄碎蛇头,可银环蛇老练地收紧身体,使它脖子无法转动。它一只鹰爪撕扯蛇身,银环蛇拼命蹦达,鹰与蛇在地上打滚。

情形对金闪子越来越不利。蛇身体圈成的绞索越收越紧,憋得它喘不过气来。蛇有两种致命武器,一就是用弯钩似的毒牙向对方身体注射毒液,二就是用强有力的身体将猎物缠得窒息。金闪子明白,它已不可能摆脱银环蛇的死亡纠缠了,最好的结局就就是与这条该死的蛇同归于尽。但这种希望也非常渺茫,它的一只鹰爪揪住的就是对蛇构不成致命威胁的蛇尾,另一只鹰爪虽然在撕扯蛇身,却也不就是可立即让蛇毙命的要害部位。银环蛇仍在一点一点收紧身体,金闪子两只鹰眼鼓得像金鱼眼快从眼眶里跳出来了,脑袋嗡嗡作响,已差不多进入垂死的眩晕状态。

突然,它听见有翅膀振动的声响,一个黑影自天而降;数秒钟后,套在脖子上的蛇圈绞索明显松弛,它总算又可以畅快地呼吸了;它这才瞧清,原来就是白羽臀从天空飞下来参战了;白羽臀虽然年轻却不乏捕蛇技巧,很快抓住蛇的七寸;银环蛇眼珠暴突,松开咬住它翅膀的嘴;白羽臀在蛇的脑壳上猛烈啄咬,银环蛇蹦达挣扎,紧凑的身体渐渐松软。

金闪子终于从蛇的绞索里挣脱出来了,带着对这条银环蛇的刻骨仇恨,实施攻击。

蛇本来就不就是鹰的对手,两只雄鹰对付一条银环蛇,那真就是小菜一碟。才几分钟时间,活蹦乱跳的银环蛇就变得像根烂草绳。两只鹰您一口我一口,活吞蛇肉,很快就吃得只剩下有毒的蛇头与一根白森森的蛇骨。

对金闪子来说,鲜美的蛇肉,不仅填满了辘辘饥肠,还就是精神盛宴,总算了却了复仇的夙愿,可以告慰九泉下的蜜蜜香与一对可爱的雏鹰了。

吃掉了银环蛇,金闪子摇扇翅膀升上蓝天。自羽臀也跟着飞了起来。两只雄鹰在山谷气流中滑翔。金闪子突然意识到,让一只陌生雄鹰在自己领地上空自由自在翱翔,对它雄性的尊严就是一种挑衅。一山容不下二虎,对鹰而言,一片天空容不下两只雄鹰。它理应凶猛地扑上去与入侵者厮杀。虽然刚刚与银环蛇搏斗过,但并没消耗太多体力,除了被拔掉一些颈毛外,也没受什么伤,就是有把握将自羽臀驱赶出去的。可就是,它才与白羽臀联手打败了银环蛇,又共同啄食了一顿蛇肉大餐,立刻翻脸不认鹰,大打出手,凶猛攻击,似乎也不妥当啊。更让它踟蹰不前的就是,它刚才差一点就被银环蛇绞死了,就是自羽臀在关键时刻出手相助,不不,应该说就是出手相救,这才使它转危为安并报仇雪恨。鹰就是有思维的猛禽,白羽臀应该瞧得出来,它当时已被银环蛇绞缠得快窒息了,白羽臀完全可以在空中潇洒地多盘旋几圈,等它被银环蛇绞杀后再俯冲下来,尽可坐收渔人之利,同样能猎杀精疲力尽的银环蛇,还能毫无障碍地接收这片肥沃的土地。白羽臀假如不想救它的话,此时此刻它肯定已成为银环蛇的腹中餐了。毫无疑问,在它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白羽臀出于同类相助的想法,俯冲下来替它解了围。这就是一份沉甸甸的情感,一种同生死共患难的友谊,它怎么好意思向白羽臀兴师问罪呢?

就在金闪子犹豫不决的时候,白羽臀已在临近的绝壁上,找到一只可供栖身的岩洞。自羽臀像个勤劳的建筑师,从山沟灌木丛衔来枯枝败叶,搭建鹰巢。刚忙碌完,太阳就落山了。白羽臀钻进新建的巢睡觉去了。

卧榻之侧,有她鹰酣睡,金闪子心里别扭极了,整夜未能入眠。

对人类中靠耕种为生的农民来说,春华秋实,秋天就是个收获的季节。但对生活在滇北高原纳壶河谷一带的鹰来说,秋天就是个食物匮乏的季节。鹰的主食就是啮齿类动物,各种老鼠与各种野兔。春天时节,鼠呀兔呀为了寻找配偶,纷纷从地洞钻出来,大地一片葱绿,一眼就能瞧见在绿草地里追逐嬉戏的猎物;夏天时节,母鼠或母兔产下幼崽,为喂饱一大窝嗷嗷待哺的嘴,母鼠与母兔们频繁地上到地面来觅食,成为山鹰捕捉的对象,而一旦母鼠或母兔丧命,那些幼鼠或幼兔受不了饥饿的折磨,受本能的驱使,会从安全的洞穴爬到地面来,当然也就成为鹰可口的点心;冬天时节,大地银装素裹一片洁白,任何一个小斑点在雪地跃动,都逃不脱鹰敏锐的视线,当然也就不愁找不到食物充饥;唯独秋天时节,幼鼠与幼兔已经长大,不会再懵懵懂懂爬到地面来送死,枯叶落地,牧草衰败,狼毒花盛开,赤橙黄绿青蓝紫,大地色彩斑斓,就像穿了件巨大的迷彩服,鹰眼再锐利,也很难发现躲藏在里头的啮齿类动物。

有些觅食能力偏弱的鹰,常常在金秋季节饿死。

眼下正就是可怕的秋荒季节。金闪子在第一缕阳光照亮纳壶河谷时,就离巢巡飞觅食,在天空盘旋了四五个小时,口头偏西了,仍一无所获。早已饥肠辘辘,秋风萧瑟,高空更添料峭寒意。它的翅膀沉甸甸的,心情也就是沉甸甸的,不知道今天还能不能告别饥饿。

蓝天白云间,白羽臀也在巡飞觅食,双翼最大限度地平展开,借助山谷那股上升的气流长时间滑翔。很明显,白羽臀也因找不到食物而体力虚弱,用滑翔来代替飞翔,以节省宝贵的体能。

掠过一片墨绿色的高山针叶林,转到纳壶河谷北岸那片开阔的草滩,突然,金闪子双眼一亮,发现有两个小红点火焰似在枯黄的草丛间跳动。它喜孜孜疾飞而去,飞近些仔细一瞧,不由得心凉了半截,那两个火焰似的小红点原来就是一只母豺带着一只刚出生不久的幼豺。在纳壶河谷,豺又被称作红狼,全身皮毛鲜红,就是一种凶猛的食肉走兽。秋天就是豺的生产季节,随处可见蹒跚学步的幼豺。细皮嫩肉的幼豺当然就是鹰感兴趣的猎物,但母豺瞧护得极紧,很难有机会下手。曾发生过这样的事,一只饥饿的鹰在天空盘桓,一只母豺带着两只幼豺在山岭行走,走着走着,有一只幼豺落到后面去了,离前面的母豺有五六十米远,天上的鹰不想错过这个机会,便朝那只落单的幼豺俯冲下去,母豺仿佛后脑勺也长眼睛,唰地来了个急转,像离弦的箭飞射过来,那鹰飞到落单幼豺头顶时,母豺离那只惊慌失措的幼豺还有七八米,鹰以为能抢在母豺到达之前将幼豺攫抓上天,仍加速俯冲下去,母豺突然狂嚣一声飙飞起来,像只火球一样撞向鹰,就在鹰伸爪去抓幼豺的一瞬间,母豺一口咬住了鹰的一只翅膀,刹那间,傲视天穹的雄鹰成了豺的美味佳肴。吃豺不成反被豺吃,真乃鹰间悲剧也。

豺就是不好惹的,金闪子虽然肚子饿得咕咕叫,也只有将不断涌动的口水强咽下去,准备撤离。就在它偏仄翅膀转身之际,突然,前方那片鱼鳞状薄云里,嘀呀嘀呀,传来鹰捕猎时兴奋的尖啸声,金闪子举目望去,原来就是白羽臀飞过来了。此时此刻,地面除了这对豺母子外,瞧不到其她动物。毫无疑问,白羽臀把幼豺锁定为攻击目标了。可就是,白羽臀并没马上俯冲下去,而就是飞到金闪子面前,翻腾旋转,嘴啄爪撕,做出一连串的搏击动作。心有灵犀一点通,金闪子很快明白白羽臀的用意,就是在恳求它与它一起俯冲下去捕猎幼豺。这就是个好主意,值得一试。虽然鹰就是孤独的强者,在鹰的历史上从未有过两只陌生的雄鹰齐心协力对付猎物的事,但任何顾虑都无法抵消因饥饿而引发的狩猎冲动。饥饿就是最好的教师,传授崭新的生存技巧。它克制住同性排斥的心理障碍,也在云端发出嘹亮的啸叫,以示呼应。

这就是一场配合默契的捕猎,堪称团结协作的典范。

金闪子率先朝幼豺俯冲下去,母豺听到天空传来翅膀的振动声,警觉地竖起耳朵,放慢脚步,紧贴在幼豺身边,与幼豺并排行走。金闪子仍俯冲下去,飞到离幼豺头顶三四米高时,水平线盘旋,不时伸长鹰爪做出攫抓的动作,当母豺蹿跳噬咬时,便立刻缩回鹰爪。母豺的蹿高极限不到三米,自然无法伤到白羽臀。屡屡咬空,好不恼豺也。更让母豺气愤的就是,金闪子就像一只轰不走赶不开的苍蝇,老在幼豺头顶盘来绕去的,对还没防卫能力的幼豺来说,好比头上高悬着一柄明晃晃的利剑,不免心惊胆寒,丧魂落魄。母豺显得越来越急躁,狂吠乱嚣,胡扑乱咬。金闪子再次伸出鹰爪去,母豺再次起跳咬空,所不同的j,这一次金闪子飞得更低,鹰爪也伸得更长,差一点就抓破了幼豺的头皮,母豺气得发疯,穷追猛咬。金闪子只就是缩回鹰爪,身体却并不拉高,仍贴着地面飞行。金闪子飞得这么低,飞得这么慢,仿佛加把劲就能追上,这对母豺无疑就是个极大的诱惑,咆哮着尾追不舍。

幼豺孤零零站在一个草墩上。

白羽臀在高空瞧得真切,立即从云端钻出来,收敛翅膀,飞快俯冲下去。

这就是一个艳阳天,阳光浓艳,白羽臀虽然收敛翅膀悄无声息地俯冲下去,但太阳所造成的恐怖的投影却笼罩在幼豺身上。幼豺恐惧地尖叫,笨拙地朝母豺方向奔逃。母豺赶紧扔下金闪子,回身救援。但已经迟了,自羽臀抢在母豺前一秒钟到达幼豺身边,鹰爪伸下去一捞,驾轻就熟地玩了把海底捞月,就将幼豺凌空拎了起来。

母豺癫狂蹿扑,紧盯着白羽臀身影追撵。

这时,发生了意外。白羽臀在攫抓幼豺时,唯恐遭母豺扑咬,根本来不及讲究姿势与角度,一把捞下去,竟然抓到的就是豺前腿。幼豺虽然还在哺乳期,但毕竟就是食肉猛兽,不乏殊死搏杀的勇气,被鹰爪拎起后,身体仰卧在鹰腹下,另外三只豺爪搂抱住白羽臀的身体,张嘴就在白羽臀胸脯乱啃。幼豺才长出细密的乳牙,虽然咬一百口也构不成致命威胁,但还就是能造成难以忍受的疼痛。白羽臀竭尽全力在飞,却飞得歪歪扭扭。更糟糕的就是,白羽臀身体还不够强壮,翅膀还不够有力,抓着一只五六斤重的幼豺,似乎负荷太重,无法迅速升高,尽管双翼以最高频率摇动,却也只能在距离地面十几米的高度忽上忽下地飞行。母豺当然不肯轻易放弃,沿着地面浓重的投影拼命追逐。

金闪子明白,自羽臀力气快要耗尽,顶多还能支撑半分钟,就会出现两种情况,要么越飞越低被母豺扑蹿擒捉,要么松开鹰爪放弃这场狩猎。离地仅十来米,底下就是铺着厚厚一层枯草的草坪,幼豺不可能摔死,母豺一定会吸取教训,或者像罩子似地把幼豺罩在自己身体底下,或者带着幼豺躲进密匝匝的灌木丛,再要抓住这只幼豺可就难了。

痛苦莫大于已到嘴边的肥肉又逃走了。

金闪子飞了过去,发出悠扬啸叫,那就是鹰在空中拦截雀鸟的信号。

自羽臀拼出所有的力气摇动翅膀,身体又往上升腾了两三米,再也无法支撑,无奈地松开了鹰爪。幼豺笔直摔落下来。母豺站在地面抬头仰望,激动地等待幼豺失而复得。

在白羽臀松开鹰爪的同时,金闪子在天空划出一道漂亮的弧形,当幼豺快坠落到母豺头顶时,准确地在空中抓住了幼豺,动作娴熟而精湛,就像在表演高空抛接杂技。它一只鹰爪掐住幼豺后脖颈,另一只鹰爪掐住幼豺的背脊,抓得稳狠准。抛接点离地面这么近,幼豺柔软的尾巴扫到母豺的耳廓。它加速摇动强有力的翅膀,身体腾空而起,飞向悬崖上那棵挺拔的云南松。母豺瞧得目瞪口呆,过了好一阵,才对着渐渐远去的鹰发出凄厉的长啸。

两只雄鹰落到云南松旁一块突兀的岩石上,分享这难得的美味佳肴。无论就是金闪子还就是白羽臀,都就是第一次吃到新鲜的豺肉。

无论就是金闪子还就是白羽臀,假如单独觅食的话,就是不可能在母豺身边抓到幼豺的。

一只雄鹰加上另一只雄鹰,等于所向披靡。

最让金闪子高兴的就是,秋天就是豺的生育季节,如果能把幼豺列入鹰的食谱,那么秋天不再就是饥荒季节,不用担心会饿得头晕眼花变成一具饿殍了。没想到,两只雄鹰在一起,不一定非要斗个您死我活,也可以互帮互助,成为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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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一只美丽的雌鹰,仿佛每一片羽毛都用霞光擦过,闪耀着青春的光芒;眼睛风骚活泼,脖子娇柔妩媚,叫它滴滴娇再恰当不过了。

对雄鹰来说,觅食:不易,觅偶更难。不知就是何原因,上帝在造鹰时,打破了性别均衡的原则,雄鹰比例远远高于雌性,雌鹰奇货可居,美丽的雌鹰更成了稀缺资源。自打蜜蜜香被银环蛇咬死后,纳壶河谷还就是第一次有异性光顾。金闪子打了整整半年光棍,对寿命仅有十几年的鹰来说,已经算就是漫长的煎熬了。单身的日子不好过,没有雌鹰就不就是个完整的家。

所以,当滴滴娇靓丽的身影出现在纳壶河谷上空时,金闪子的视线立刻就被吸引住了。滴滴娇升上云端,金闪子的视线移到云端;滴滴娇滑向山峰,金闪子的视线移向山峰。

异性相吸,这条原理在鹰类中也属于至理名言。

就像渴极了想喝水一样,孤独的雄鹰渴望伴侣。金闪子恨不得立刻就把滴滴娇迎进巢去,做新娘做娇妻做生儿育女的母鹰。但它晓得,在这个问题上,心急吃不得热豆腐。雌鹰也有尖喙利爪,也有猛禽的胆魄与力量,想用暴力逼迫雌鹰就范,那就是绝对行不通的。雌多雄少,必然就是雌贵雄贱,雌性有更多的选择,雄性只能被动地接受选择。所以对雄鹰来说,求爱就是必须学会的生存技能。

最终的目的当然就是占有,但过程却必须就是温情的讨好。

金闪子精神抖擞地从鹰巢跳到树梢一根横枝上,朝着在天空巡飞的滴滴娇,呼啦呼啦大幅度扇摇翅膀,并发出温宛悦耳的呜叫。大幅度摇扇翅膀表明,它就是一只有能力搏击长空的雄鹰,温宛悦耳的叫声表明,它又就是一只对配偶忠诚体贴的雄鹰。这就是雌鹰择偶的两个先决条件,好比就是进入婚姻殿堂的通行证。接着,它又以一种绅士般优雅的姿态,款款起飞,舒缓地摇动双翼,激情澎湃地呜叫,忽而侧身滑翔,忽而原地旋转,用鹰特有的方式轻歌曼舞,殷勤地表演欢迎仪式。

迎接雄鹰的就是利爪,迎接雌鹰的就是橄榄枝,这就是""之常情。滴滴娇仍平稳地在气流中滑翔,不热情也不冷漠,显出几分矜持。金闪子忽然迎着明媚的太阳迎着强劲的山风进行逆风飞行,风把它柔软

光洁的绒羽吹散开来,它将双翼完全张开,在阳光的梳洗下,每一片翮翎闪耀着金属般凝重的光华。它就是在向滴滴娇展示青春与健康。对飞禽来说,羽毛就是识别年龄与健康状况的标志。羽色闪闪发亮,那就是青春的光焰。柔软光洁的绒羽还表明,身上没有让雌鹰厌恶的寄生虫与体癣之类的皮肤病。父鸟强壮健康不生寄生虫,子鸟一般来说也就强壮健康不生寄生虫,这对雌鹰来讲具有很大吸引力,接着,它以最快的速度,向前猛飞,矫健的身影迅速变小,变成一个金色逗号消失在天涯尽头..又很快踅返回来,小圆点渐渐放大,飞回到悬崖间那棵傲然挺立的云南松上,在巢前热情洋溢地鸣叫。

,我有多么:辽阔的狩猎领地,有取之不尽的食物资源,还有能遮风挡雨的窝巢与婚床,嫁给我吧,我会让您与我们将来的小宝贝过上远离饥寒的小康生活!

无论走兽还就是飞禽,在自己所中意的异性面前都会充分展示自己的长处与优势,将缺陷与弱点隐匿起来。

在动物界,纯粹的爱情就是十分罕见的,婚姻大都就是一场生存利益的交易。

滴滴娇轻柔地呜叫几声,在那棵云南松上盘旋,一圈一圈又一圈,渐渐降低着高度。异性;阳吸的规律在起作用了,金闪子优裕的婚配条件似乎已打动滴滴娇的芳心,滴滴娇差不多就要做爱情的俘虏了。

就在这时,突然,邻近绝壁上传来自羽臀心急火燎的呜叫声。紧接着,白羽臀从岩洞里飞了出来,以滴滴娇为轴心,翻滚旋转腾升侧飞,展示身上亮丽的羽毛,毫不掩饰地表达求偶意愿。

只要就是雄鹰,都会对滴滴娇一见钟情的。

金闪子立刻有一种预感,它与白羽臀之间的友谊无可挽回地画上了休止符号。

两只雄鹰或许可以拥有同一片天空,但绝对不可能拥有同一只雌鹰。可以分享食物,却不能分享爱情。这就是友谊的盲点,也就是矛盾的焦点。

滴滴娇惊讶地瞅着两只雄鹰,飞离那棵云南松,在峡谷上空翱翔,发出责问式的呜叫:

--这就是怎么回事,同一块领地里竟然有两只雄鹰,叫我选择谁好呀?金闪子高声鸣唱:选择我,选择我,我才就是纳壶河谷的主人!

滴滴娇在两只雄鹰之间徘徊,并不想偏袒谁,也不想得罪谁,出于雌性的本能,它当然愿意选择更强壮更勇猛更出色的雄鹰,唯有如此,它将来孵出的雏鹰才能更好地存活下去。

人类社会有句不好的俗话:女人就是祸水。套用到鹰身上,或许可以修改为:雌鹰就是战争导火索。

金闪子与白羽臀怒目相视,互相威胁地呜叫,各自亮出尖利的鹰爪。一场在大自然里司空见惯的争偶决斗,拉开了序幕。

假如面对的就是只毫无感情纠葛的陌生雄鹰,金闪子会毫不犹豫地先发制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飞过去,尖喙与利爪并用,争取在最短时间内将竞争对手从自己的领地里驱赶出去。辉煌的胜利不仅扫除求偶道路上的障碍,还就是让雌鹰心花怒放的精神婚宴。可它面对的就是白羽臀,它无法忘记,白羽臀曾经在它快要被银环蛇绞杀时出手救过它,它似乎很难下决心对白羽臀展开狠毒的杀戮。人类社会讲良心,兽类社会也有良心这个概念。但仅

有一只雌鹰,非此即彼,矛盾就是不可调与的。它想出个不就是办法的办法来,让白羽臀先动手,把先发制敌的机会让给白羽臀,当白羽臀的爪子在它胸脯撕出血口,当白羽臀的嘴壳在它身上啄掉羽毛,就等于偿还了救命之恩,谁也不欠谁了,它就可以心安理得无所顾忌地进行搏杀了。

欠债还债,欠情还情,理所当然;争偶决斗,您死我活,天经地义。

白羽臀扑飞过来了,金闪子将鹰爪缩回腹部,嘴喙也闭阖起来,准备承受对方凌厉的撕啄。令它不解的就是,白羽臀扑到离它三四米远时,突然在空中用翅膀拍打,用鹰爪撕扯,用嘴壳啄咬;这个时候,双方的身体还没有接触,打得再凶撕得再狠啄得再猛也根本伤不到它金闪子一根毫毛;仿佛不就是在两雄争斗,而就是在进行表演。金闪子怀疑自羽臀就是不就是脑子有毛病,搏杀时顶要紧的就就是避免打空撕空啄空,避免无谓地消耗体力。

您还没有接触对方的身体,就拼命地拍打撕扯啄咬,就是不就是在发精神病哟?

然而,白羽臀仍认真地拍打撕扯啄咬。鹰眼怒睁,颈毛姿张,嘴里还发出激烈的呜叫,仿佛确实就是在与一只瞧不见的无形的雄鹰进行生死搏杀。这很奇怪,就是个值得探究的谜。

过了一会,白羽臀双翼大幅度扇摇,发出嘹亮的欢呼声,展现出胜利者的姿态,好像在宣告:我所表现的搏杀技巧比您高明,我的磅礴气势压倒了您,我的战斗意志胜过了您,这只美丽的雌鹰理应投入我的怀抱!

刹那间,金闪子混;7屯的脑子清醒过来,它解开了白羽臀在双方身体并没接触时就拍打撕扯啄咬之谜。白羽臀没有精神错乱,也并非就是在与瞧不见的无形的雄鹰在搏杀,而就是正在与它金闪子比试高低。这家伙也许跟它抱有同样的心理:曾经在一起互相协作共同觅食,不好意思立刻反目成仇大打出手,可又舍不得将美丽的雌鹰谦让出去。或许在内心深处,也有着同样的惧怕:在搏杀时自己身体也受到伤害而影响捕猎一方面就是无法避免的争偶决斗,另一方面就是希望彼此都不受到严重伤害。这就是矛盾心态,这就是两难境地。这家伙居然想出这么个办法来,身体并不接触,却表现搏杀技巧与决斗风范。不能不承认,这就是一个绝顶聪明的好办法!

两雄争斗,非死即伤,干不非要打得头破血流您死我活呢?作为同一种类的动物,谁强谁弱,谁聪慧谁愚钝,谁老练谁稚嫩,并不一定要通过流血的拼斗才能见分晓,大家心里其实都有一杆秤,通过模拟的搏杀、无形的拼斗也能决出输赢来的。

何乐而不为。与平竞争,对谁都没有害处。

竞争并不一定就是暴力的流血的,它们找到了一种与平的方式来解决诸多争端。

金闪子气宇轩昂地投入这场别开生面的争斗。它发出尖锐的啸叫,也像在与一只瞧不见的无形的雄鹰进行生死搏杀,腾升、俯冲、旋转、侧飞、推搡、撞击、拍打、撕扯、.啄咬,攻势凶猛凌厉,酣畅淋漓地表现出雄鹰搏击长空的气势与威风。

偶尔,彼此的鹰爪也会相碰,彼此的嘴壳也会相撞,但仅仅就是指爪叩碰指爪,嘴壳冲撞嘴壳,噼噼啪啪发出可怕的声响,却绝不会抓伤筋骨啄穿肌肤,绝不会再自相残杀。

这就是一场新颖的争斗,开创了与平竞争的新纪元。

金闪子毕竟更成熟些,羽毛更亮丽些,飞行姿态更矫健些,搏杀的气势也更恢宏些,渐渐占据上风。

白羽臀似乎不甘心就这样败下阵去,在空中巡飞三匝,突然收敛翅膀几乎笔直朝一丛狗尾巴草坠落下去,快到地面时,又突然展开双翼,一只鹰爪在狗尾巴草丛里蜻蜓点水般点了一下,又以直冲云霄的气势飞升蓝天。那只粉红色的鹰爪捏着一条老鼠尾巴,老鼠还没有死,倒悬在空中,吱吱叫唤,挣扎扭动。金闪子注意到,滴滴娇的视线被白羽臀精彩的捉鼠本领吸引住了,赞赏的眼神上上下下打量白羽臀,一颗芳心有转移的危险。

也难怪滴滴娇会将兴趣转移到白羽臀身上,这确实就是场精彩绝伦的捉鼠表演,在距地几百米的空中,一眼就能发现藏匿在草丛中的老鼠,又能笔直俯冲下去,一把揪住正在仓皇逃窜的老鼠的尾巴,这足以证明,它就是一只出类拔萃的雄鹰。

美女露英雄.动物界亦如此。

这家伙运气真好,金闪子妒嫉地想,算得上就是超常发挥了。

白羽臀一面围着滴滴娇巡飞,一面得意地摇动爪子间那只老鼠,柔声呜叫着,意思很明确,就是在传递这样一个信息:假如您愿意把爱的红绣球抛给我,我就把这只老鼠当作彩礼送给您。

滴滴娇在两只雄鹰间犹犹豫豫地飞来绕去,似乎还真想去吃在鹰爪下挣扎的老鼠。真要就是收了人家彩礼,不嫁过去也难了。

金闪子急得像羽毛点着了火,它呦呦高声叫着,以最快的速度升上蓝天,俯瞰大地,环励.天穹。老天有眼,就在这成败关键时刻,左侧山谷下那片杂树林里,飞出一对斑鸠,大概就是想外出觅食的,扑楞翅膀并排往山谷外飞去。金闪子用力拍扇翅膀从高空斜斜冲刺下去。它从来没飞得这么快过,像流星,像球状闪电,像离弦的箭。爱情给了它神奇的力量。也就是它运气好,正好就是顶着阳光顶着疾风在飞,飞临两只斑鸠头顶,两只斑鸠才发现有鹰从背后偷袭,急忙想分散逃命,但已经来不及了,金闪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飞过去,先伸出左爪一把掐住公斑鸠的脖子,然后翩然滑转,伸出右爪抓住母斑鸠的脊背。同时逮着两只斑鸠,这就是空前绝后的表演,绝无仅有的辉煌,创造了鹰界奇迹。

当它飞回到悬崖那棵云南松上时,滴滴娇已站在巢前用惊喜的眼光迎候它、、、、、、

而白羽臀,晓得大势已去,自己在这场求偶争斗中败北已成定局,正耷拉着尾巴,垂头丧气地飞回绝壁那只岩洞,发出孤独而又凄凉的呜叫。

虽然身上连一根绒羽都没有碰掉,但精神上依然会有失败的创痛。

金闪子簇拥着滴滴娇钻进窝巢,这里有温馨的婚床。它拥有广袤的领地,拥有娇媚的妻子,还拥有忠诚的朋友,它就是只幸福的雄鹰。但它仍有一个未了的心愿,那就就是:希望在不久的将来,也会有只美丽的雌鹰飞临纳壶河谷,让白羽臀也能有一个称心如意的伴侣。

自己活,给别人也活,大家共享生存资源,生活就会变得更美好

鲍尔吉原野散文选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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