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像久远梦里的一次落花

发布时间:2019-03-07 10:04:12

雪,像久远梦里的一次落花

作者:蒋勋

来源:《初中生世界·九年级》2018年第07

        雪落下来了,纷纷乱乱,错错落落,好像暮春时节漫天飞舞的花瓣,非常轻,一点点风,就随着飞扬回旋,在空中聚散离合。

        每年冬天,我都来这座城市看母亲,却从没遇到这么大的雪。

        在南方亚热带岛屿长大的我,完全没有见过雪。小时候我就喜欢搜集西洋圣诞节的卡片,因为上面常有白皑皑的雪景。

        母亲是地道的北方人。和她提起雪景,她却没有很好的评价。她拉起裤管,指着小腿近足踝处一个小铜钱般的疤,对我说:这就是小时候生冻疮留下的。雪里走路,可不好受。

        中学时为了看雪,我参加了合欢山的滑雪冬训活动。等不到雪,我们只好穿着雪鞋,在绿油油的草地上摆出各种滑雪的姿势。

        大学时,有一年冬天,新闻报道台北近郊竹子湖附近的山上飘雪。那天教秦汉史的傅老师也是北方人,谈起雪,大概是勾起了他的乡愁吧,便怂恿大伙儿一起上山赏雪。学生当然雀跃响应,于是便停了一课,师生步行上山去寻雪。

        还没到竹子湖,半山腰上,一堆堆的游客,围了围巾,穿起羽绒衣,彼此笑闹推挤,比台北市中心还热闹嘈杂,好像过年一样。偶然飘下来一点像精制盐一样的细粉,大家就伸手去接,惊叫欢呼雪!雪,赶紧把手伸给别人看。但是凑到眼前,什么都没有了。

        没有想到真正的雪是这样下的。一连下了几个小时也不停,像撕碎的鹅毛,像扯散的棉絮,像久远梦里的一次落花,无边无际,无休无止。这样富丽繁华,又这样朴素沉静。

        母亲因患糖尿病,一星期洗3次肾。洗肾回来,母亲睡了一觉,不知被什么惊醒,有些怀疑地问我:下雪了吗?

        我说:是。

        我扶她从床上坐起,问她:要看吗?

        她点点头。

        母亲的头发全灰白了,剪得很短,干干地贴在头上,像一蓬沾了雪的枯草。

        我扶她坐上轮椅,替她围了条毯子,把轮椅推到客厅的窗前,拉开窗帘。外面的雪下得更大了。一刹那,树枝上,草地上,屋顶上,都积了厚厚的雪。除了马路上被车轮惊扰的痕迹,到处都是很纯粹洁净的白。雪使一切复杂的物象统一在单纯的白色里了。

        “好看吗?我靠在轮椅旁,指给母亲看繁花一样漫天飞扬的雪。

        母亲没有回答。她睡着了。她的头低垂到胸前,裹在厚厚的红色毛毯里,看起来像沉浸在童年的梦里。

        没有什么能吵醒她,没有什么能惊扰她。她好像一心在听自己故乡落雪的声音。

        “……”母亲在睡梦中长长地叹了一声。她的额头、眉眼四周、嘴角、两颊、下巴、颈项各处都是皱纹,像雪地上的辙痕,一道一道,一条一条。

        大雪持续了一整天。地上的雪堆得有半尺高了。小树丛的顶端也顶着一堆雪,像蘑菇的帽子。

        入夜以后,雪还在落,我扶母亲上床睡了。临睡前她叮咛我:床头留一盏灯,不要关。

        我独自靠在窗边看雪。客厅的灯都熄了,只有母亲卧室床头那一点幽微遥远的光,反映在玻璃上。室外因此显得很亮,白花花、澄净的雪,好像明亮的月光。

        没有想到下雪的夜晚户外是这么明亮,看起来像宋人画的雪景。宋人画雪不常用锌白、铅粉这些颜料,只是把背景用墨衬黑,一层层渲染,留出山头的白、树梢的白,甚至花蕾上的白。

        白,到了是空白。白,就仿佛不再是色彩,不再是实体的存在。白,变成了一种心境,一种看尽繁华之后生命终极的领悟。

        远处街角有一盏路灯,照着雪花飞扬,像舞台上特别打的灯光。远远听到母亲熟睡时缓慢悠长的鼻息,像一片一片雪花,轻轻沉落到地上。

        (选自《风雨忽至梨花带雨》,桂志建主编,延边大学出版社,2016年,本刊有删改)

        文章开头先写长在南方亚热带的岛屿上,多次欲看雪而不得,母亲却因为雪在自己身上留下了疮疤而对雪做出不好的评价,欲扬先抑,使后文大雪降临、母亲看雪的情节更加真挚可感。看雪时,母子之间的交流虽只有寥寥数笔,却通过细腻的语言、动作表现出了深沉而又含蓄的亲情。

        全文以为线索,借串联起了自己的所见、所思、所想。

        1.文章围绕写了哪些往事?请用简洁的语言加以概括。

        2.文末作者写道:白,变成了一种心境,一种看尽繁华之后生命终极的领悟。读完全文,你领悟到了什么?

雪,像久远梦里的一次落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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